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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說 我生下來的時候 連線生婆都辨不出我是男是女
哦?
也請太醫瞧過 太醫說,歲數大了長開了,才能清楚。就這樣,爹媽就拿我當兒子養,可是終究跟男孩子不一樣,所以既不能跟姐姐們住一起,也不能跟師兄弟們同一房 咱們到廣州不久,我長得有了變化 天壽的頭深深地埋下去,聲音也低得幾乎聽不見了。任何人說起自己的隱秘都很痛苦,都難出口。天福幾乎屏住了呼吸,等著聽下文。過了好長時間,天壽毅然抬起頭,不看天福,盡力剋制住身體和聲音的顫抖,說:
我確實是個女孩兒 不過,是個石女。
最難出口的話終於說出,天壽反倒平靜了下來。天福卻大吃一驚,直盯著天壽剎那間變得蒼白的臉: 什麼?石女?你是石女?
天壽點頭。
就像《牡丹亭》裡的石道姑?
天壽又點頭。
天福猛地鬆開了天壽,站起身,仰天大叫: 老天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望著月亮彷彿呆傻了。過了好一陣兒,他才長嘆一聲,頹然坐下,低下頭,沉默不語。
天壽輕輕地啜泣,低低地說: 我不是有意要騙你 我以為
天福很快平靜下來,如平日一樣溫靜和藹地安慰天壽說: 好了,別哭,我不怪你 你儘管放心,不能成夫妻還是好兄妹嘛 師傅臨終囑咐我們要像親骨肉相待,你就是我的親妹子!從今以後再不要唱戲了,我情願養活你一輩子!
聽了這話,天壽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抽作一團,氣血在體內亂竄,呼吸不暢,喉頭也像塞了塊又熱又柔韌的古怪東西,使她極想大哭一場 可她極力忍住了。她不能哭,不肯哭,甚至還強迫自己擠出一絲微笑,說: 多謝師兄高義了 我 我該回船去了 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天福勉力支撐著說: 好,明天我再到你船上,商量後面的行程。
天壽的船就泊在後邊,船家早就搭好跳板在那裡,天福目送她過船後便回艙躺倒了。
一整天的經歷,感情上大起大落的跌宕,使天福感到非常累。他癱軟在床板上,心裡一團亂麻,攪得他高低睡不著。後來,迷迷糊糊,似夢似醒,聽得有人在唱《西廂記 長亭》一折裡那曲膾炙人口的《端正好》,像是天壽的聲音,又好像不是;像是清唱,又好像有絲竹伴奏;像是人間的曲子,又似 仙樂風飄處處聞 :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都是離人淚
唱了一遍又一遍,越來越輕,越來越遠。天福似被這歌聲催眠,終於睡著了。
次日,他梳洗罷,去招呼天壽的船一同起航的時候,才發現,天壽的船已經不在了。
什麼時候離開的?到哪兒去了?沒有人能告訴他。
天福呆呆地站在船頭,望著滔滔北去的贛江水,想起昨天深夜夢中聽到的那曲《端正好》,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痛苦、悲傷、惆悵、失望,都有。但在這些之外,無論他自己怎麼不願意承認,他確實還有鬆了一口氣的欣慰
時間最能平復心頭的傷痛。
贛江江頭的那個明月夜之後,天壽整整三天不吃不睡不說話,躺在艙內彷彿痴呆,把隨行的小童僕青兒嚇得偷偷地哭,晝夜守著小主人,直至困得坐在那兒睡著。天壽感念這個鄰村農家孩子的情分,但一肚子苦楚,難道能對這不懂事的小孩子訴說嗎?
短短的一個月中,她經歷了別人也許一生也不曾經歷過的感情痛苦和失敗。
父親死了。
胡大爺死了。
大師兄、二師兄都離她而去了。
如今,果然落得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孤苦伶仃,前途難測了
當初,娘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