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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燕思空還是兌現了和封野在兩湖軍營中的承諾,溫上一壺好久,相對而坐,將自己那漂泊的十年向封野坦白。
他幾乎袒露了所有,包括這些年他做過什麼、去過哪裡、經歷過哪些,又打算如何向葛鍾、韓兆興和謝忠仁復仇。但有兩點他終究還是隱瞞了,一是他和佘準設計,策動梁王謀反,二是元南聿。
當年他不願意讓封野知道元南聿的存在,是出於想要獨佔封野的私心,現在過去了那麼多年,要解釋起來定然是大費口舌,而且,也完全沒有必要了。
更重要的是,人有一種步入絕境就想豁出去的心理,如果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封野,他一定會忍不住把萬陽公主的事也說出來,今天無論是他,還是封野,都承擔了太多,封野需要大量的心力去重新認識、接納他,倆人之間好不容易剛剛有所緩和,他說不出口,他知道他應該說出來,可他說不出口。
封野看著燕思空的眼神,又是訝異又是心疼,他想象中的燕思空並非是這般模樣,畢竟重逢後的燕思空,確實不是這般模樣,可現在他才看到真正的燕思空,透過那雙深邃的眼眸,看到了他深不見底的野心和刻骨的仇恨。
而他清楚地知道,這樣的燕思空,已如毒藥般滲入了他的骨髓,致命卻難以自拔。
燕思空幾杯酒下肚,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封野用長著後繭的指腹輕抹他的淚水,卻不知能說什麼,他遭受的苦楚,豈是三言兩語可以撫慰。
燕思空仰首乾了杯中酒,皺著臉,忍過那陣辛辣,道:“我說完了,到你了。”
“你想知道我大哥是怎麼死的。”
燕思空摸了摸封野的臉,輕輕“嗯”了一聲。
封野沉靜片刻,低聲道:“我大哥是個智勇雙全的將領,他本可以像父親一樣,成為一代名將,但他有一個缺點,不,也許不該稱為缺點,但卻是為將者的大忌,他太講究仁德。”
燕思空靜靜地看著他。
“他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軍紀嚴謹,獎罰分明,體恤下士,他熟讀孔孟,非常重誠信。”封野嘆道,“認為‘君子不重則不威’,‘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丈夫當‘言必信、行必果’,他把這些施於兵法,有著自成一派的用兵之道,他是除父親外我最敬重的人。”
燕思空沉默著,他已經猜到封獵因何殞命了。
“他帶的將士,對他忠心耿耿,捨身忘死,大都是重情重義的好男兒,可父親也多次提醒他,以德服人可服人,以利服人亦可服人,要因人制宜,蜂蠆(讀chai)有毒,況乎人也?”封野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他握緊了酒盅,狠狠灌了一口,齜起森白的獠牙,沉聲道,“他的下屬在重利之下背叛了他,瓦剌詐降,多名將士提醒他可能有詐,但他相信了那個叛徒,也相信了瓦剌詐降的將領,結果……中了埋伏。”
燕思空握住了封野的手。
封野也反手緊緊與他交握,他咬緊了牙關,眸中迸射出烈烈燃燒的兇狠:“瓦剌以我大哥要挾父親,我大哥浴血奮戰,幾次突圍不成,便自刎了,他寧死不願父親為他屈從於蠻夷。”他眼圈逐漸赤紅,血一般赤紅,身體開始顫抖,“那幫狗賊,拖著我大哥的屍首前來挑釁……”
燕思空看著封野慘白的、扭曲的面容,一時心痛難當,甚至後悔要封野揭開這倒疤,因為他知道至親被害有多痛,但凡嘗過,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怎樣的撕心裂肺。
“父親知道必有伏兵,強忍劇痛,不允任何人出營追擊,那是……他的、他的兒子呀。”封野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那年,我十四歲,父親尚未讓我獨自帶兵,我偷了他的令牌,召集了忠於大哥的幾百死士,冒死追了出去,一箭射死了敵方將領,趁他們混亂,浴血殺出重圍,搶回了我大哥的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