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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時節,荊楚之地已經有了幾分炎熱。
九峰山下,朱厚熜一行人牽馬執韁,在山間信步徐行。許是天色尚早,清晨的九峰山,有些輕微的涼意。
前番上山時,朱厚熜心有餘怒,也不曾去細細閱覽山川風色。
如今陪著薛侃在山間徐行,滿目俱是氤氳蔚然之景,頗有幾分山川如畫的意境。
卻說孫京自出了孫府,整個人面貌一新,怯懦刻板之態盡去,活脫脫一富家紈絝公子的模樣。
不過與尋常紈絝不同的是,這位孫府二公子,自幼隨孫交奔波。見過南京“十里秦淮”的旖旎風光,也見過川陝之地衣不蔽體、篳路藍縷的民間疾苦。
在說到京師順天府的盛世風流時,竟是流露出了與其年齡不相符的懷念之色。
此子,雖然不過十六七的年紀,卻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
對此,朱厚熜不禁暗暗稱奇。
而薛侃,不愧是進士出身,一路上指點江山,意氣飛揚。
論及當今局勢,博古論今,引經據典之風采,不禁令諸人心生欽佩。
眾人在山間歇腳時,薛侃把九太歲背後湖廣鎮守太監的關礙,以及安陸推官崔子介的立場,事無鉅細的和朱厚熜說了一遍。
言辭之間,似極了尊尊教誨的長輩,話風卻又令人如沐春風,聞之暢然。
隨著薛侃把鎮守太監的進奉,以及推知行取講了一遍,朱厚熜心情也逐漸陰沉下來。
他從未料到,在皇明盛世風流的面紗之下,竟有著這許多的腌臢齷齪。
這一切,恰有好似一張巨大而緊密的網,將芸芸眾生都束縛其內,掙扎不得。
那安陸推官倒也罷了,無非是為了仕途不願開罪鎮守府。料來,此人也不敢惡了自家興王府。
可鎮守中官,卻是位高權重,不可等閒視之。
據他所知,此等去勢不全之輩,心裡扭曲,已非常人。一旦得勢,威福自專,何惡不敢為?
心念及此,朱厚熜只覺九峰山之行,怕是難以成事了。
可想到前日裡九太歲莊內,區區一西賓,竟敢當面直斥於自家興府,絲毫不留情面,言語更是冒犯了自家父王。
再想到那句“光天化日之下,興王府豈能隻手遮天”,朱厚熜便覺怒火中燒,難以釋懷。
倘若真是要不了了之,他如何能甘心?
一路打馬徐行,穿過群峰環抱的向日峰,又沿著蜿蜒曲折的山間小徑,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山勢略緩的雲祖峰,已是盡在眼前。
到了此地,濃密的松柏漸漸稀疏,視野豁然開朗。
諸人尋了一塊開闊的巖地,架起篝火。
朱厚熜自愛馬“踏雪烏騅”背後,取出一些糕點,湊到薛侃身前,“尚謙先生,這幾日我也細細想了許久九太歲的事情。其中有幾處,無論如何也難以釋懷。”
糕點是王府典膳所備下的桂花糕、棗仁蜜餞,精緻自不必說,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瀠洄。
薛侃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看著山下如濤林海,淡笑問道:“世子有何事,難以釋懷?”
朱厚熜近前兩步,與薛侃並立山崖前,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悵然道:“袁先生說丹石之道,不足取。我也問過王府良醫所周文採,諸如蟠桃酒等穢物為材,輔之以硃砂、丹汞,實乃劇毒之物,久服必傷其身。這道理,父王必然是知曉的,卻甘之如飴,這是其一。”
薛侃沉默不語,身側的孫京同樣無言,只是默默的遞上兩角山泉水。
“那潑皮之事,說到底是我惱怒妖道獻丹,損及父王,故而遷怒之。可如今王府侍衛尚有一人,下落不明。身為興府世子,終究是要討個公道的,這是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