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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我的臉》第三十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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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精神病院住了大約一年以後,也就是在來年春天,我媽就死了。她把什麼都交待好了,給保姆陳玉娥發了最後一個月工資,叫陳玉娥在她死了以後,把孩子送到他媽馮麗那兒去。她把馮麗的地址給了陳玉娥,對陳玉娥說,我信得過你,你一定要把孩子送去啊。
據說她在臨死前老看自己的手,她躺在病床上,身上都汗溻了,還動不動把一隻枯骨一樣的手舉到眼前,看看手掌又看看手背。兩隻手輪換著看,看完了一隻又看另一隻,看得很痴迷很投入很茫然。她看自己的手幹什麼呢?是不是覺得忙了一輩子,到頭來依然是兩手空空?
她並沒有得什麼病,醫生怎麼查也沒查出可以置她於死地的絕症,比如肺癌或肝癌之類,至於其它的一些毛病,那都是像她那個年紀的人一般都有的,都是無關大礙的,不會要了她的命,可她硬是一天天地消瘦萎靡下去,最後衰竭而死。她死後不久,因為舊城改造,我們住過的那間潮濕陰暗的房子也被拆了,街道辦的人把她搬家時留在那兒的一些遺物拿到了精神病院。幾年後我出院時,嶽中和副院長把我領到一個車庫裡,那些東西就堆在車庫的一個角上,總共是三個箱子,一隻樟木箱、一隻杉木箱、一隻皮箱和兩個蛇皮袋。我在樟木箱裡看見了她那三個兄弟以前寫給她的那些信,那厚厚一沓反覆談房產分配的信被她裝在一個牛皮紙袋裡;另一個牛皮紙袋裡裝的是她爭取退休待遇的申述材料,她還留著這些信和材料幹什麼?我還看見了我小時候畫在一沓試捲上的畫,其中有許多是用蠟筆塗得金黃的蘋果樹。那時候我除了用小炭木頭畫畫,還用蠟筆畫,我媽常拿學生試捲回來當草紙用,我就用蠟筆把蘋果樹畫在這些試卷的背面。
據說毛蘭曾去看過我媽,薄薄的嘴唇上幾乎看不見一絲血色,她告訴我媽,她把孩子打掉了。她坐都沒坐,只是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嶽中和副院長跟我說這些時,見我的眉頭越鎖越緊,有點擔心,問我想什麼?我說:&ldo;毛蘭是誰?&rdo;他說:&ldo;想不起來就算了,別讓腦子太累了。&rdo;
我說:&ldo;不累,讓我想想吧。&rdo;
過了一會兒,我說:&ldo;我想起來了,她懷孕了。&rdo;
嶽中和說:&ldo;什麼?&rdo;
我說:&ldo;她懷孕了。&rdo;
我是在這一年夏天好起來的。長年不斷的涎水一點點地幹了,就像如今的一些河流那樣,流著流著就斷流了,乾涸了。嘴角和下巴的濕疹也像夏天牆腳上的青苔一樣死掉了。然後就是那隻破口哨的聲音小了,一天比一天小,最後沒有了。一隻叫了幾年的口哨突然不叫了,我有些發愣,不知所措,許多別的聲音一下子湧到我的耳朵裡。那幾天我老是掏耳朵,用力地恨恨地掏。我的耳朵很快就腫起來了。耳朵消了腫以後我便清晰地聽見了各種聲音,接著我看見了我的臉。
我撒尿的時候,我的臉映在尿池子裡。但我以為那不是我的臉,而是別人的臉。可是我的腦袋動一下,浸在尿水裡的臉也動一下,我往這邊歪他也往這邊歪。我覺得很奇怪,蹲下去看著他。我不斷地搖著腦袋,扭來扭去,他也搖,也扭。我忽然明白這就是我的臉。我怎麼會是一張這麼醜的臉呢?我想摸一摸臉,結果發現這隻手臂彎不過來,於是又看著手臂。手臂上全是疤,亮亮的,樣子很嚇人。這條手臂也是我的嗎?我彎過我的右手摸著我的左臉,一種疙疙瘩瘩粗糙堅硬的感覺使我渾身顫慄起來。我不住地朝尿池子裡吐口水,那張臉皺起來了,蕩漾著漂走了。我撒腿就跑,想把那張臉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