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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見過的東西,人無法相信它的存在。
即使是宗教騙慰世人,也必須要降下神蹟。
向斐然沒見過一輩子到頭的相愛,也沒親眼見過所謂完滿的婚姻。
他只是見過半途而廢的。
記得小時候,談說月和向微山感情很好,“月下微山,斐然矣。”這是談說月為他取的名字,因為他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向微山是向聯喬撿回的棄嬰,除此之外,向聯喬只有一個女兒。他和夫人對兩個小孩不分厚薄親疏,視如己出。向微山天姿聰慧,考入頂級學府,成為那個年代冉冉升起的學術新星。
談說月的出身與向微山相當,父親是向聯喬的戰友,但兩人在父母牽線之前,就已先在學校裡認識、傾心了。因此,這樁婚姻可以說是自由戀愛與門當戶對的典範。
碩士畢業後,兩人即結婚,同時赴美國讀博,各自為自己的理想打拼。向微山創辦生物醫療公司,走在時代前沿,談說月則深入於高山與平原間,完成她的植物科學畫專輯及蕨類的系統分類工作。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兩個被同行及師友稱為神仙眷侶。直到後來,向微山的親身父母找到了他。
命運證明,有的人就是可以魚與熊掌兼得——向微山的原本出身也並不微薄,是富商大賈,當年的遺棄自然另有隱情。他迴歸本家之時,正是家族集團內部動盪之時,他作為名義上的“繼承人”,有一樁雙贏的聯姻在等待他做出抉擇,對方攜誠意價以婚姻入股,他則可以穩住本家一脈在高層的位置,並獲得鉅額投資入局生物醫療新市場。
向微山十分自然地選擇了離婚、聯姻。
談說月的父親已去世,談家已沒什麼能量,而向聯喬雖然為此動怒,卻太尊重人,行事太體面。
所有的體面人都贏不了寡廉鮮恥的人。
向微山騙了談說月很久,講儘自己的苦處難處,如何身不由己,對她又是如何此情不渝。談說月輸就輸在,她的父母將她教得太好了,太有教養、太有真心。她不能理解對於向微山這樣從小在“撿來的孤兒”聲音中長大的男人來說,野心是吞月的狗。
有那麼幾年,向斐然無法看清自己父母和家庭的定義,不明白為什麼作為髮妻的談說月活得像個插足者。談說月和向微山每個月見面次數不超過四次,大部分時間向斐然也在場。大約是有一次,他為了某篇文獻單獨去找向微山時,聽到他的妻子向他抱怨:你那個煩人的前妻有完沒完?
向斐然跟在談說月身邊,看著她越來越頻繁地走進曠野。只有跟植物相處時,她才會發自內心地微笑。她不怎麼跟他聊向微山,即使談到,也是非常溫和地就事論事,會陪他一起看向微山實驗室發表的最新文獻,帶他去學校,跟他一起驗證他父親團隊的那些實驗。
向斐然天賦絕卓,高一時拿下生物金牌是應有之義。那時的他不可一世,對於母親多年的理想與學術成果,他雖然沒有明言,但逐漸採用了向微山的同一套
說辭:沒有實際意義。絕高的天賦,應該往科研的苦寒絕高處攀登,去攻克而不是溫吞地研究著這些花草。
“可是花花草草很美呀,你看,這是一朵一億年以前的琥珀花,在生命的維度上,它真的比蛋白質結構更沒有意義嗎?”
說這句話時的談說月,面容在月光下模糊,也已然在向斐然的記憶裡模糊了。他後來記得的母親,是雪化後的灰色岩石。
如果有人問向斐然,你的十六歲是什麼樣的?他會對這個問題沉默,沉默一如他的十六歲。
那一年談說月的生命永遠留在了流石灘的大霧和雪天,一起留下的,還有一冊記錄了一半的工作手冊、一幅畫了底稿的華麗龍膽的科學畫,一些尚來不及整理的龍膽科的標本與鮮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