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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爺,你別哭,聽著,好好聽著,今天我要把你的隱私‐‐陳穀子爛芝麻全部抖擻出來。那天晚上,你和她狂歡之後,你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你好象佔有了一件珍寶,但又好象丟失了一件同等價值的珍寶,你生出一種淒涼的幸福感。太文啦?太囉嗦啦?你那天晚上陪著她走過那座搖搖晃晃的石橋,走進了她的家。她的公公得了重病,她是來搬你為她公公看病的,當然,她來的時候,不會想不到你們剛乾完了的事,她是一箭雙鵰。那十幾天裡,她恐怕也沒睡過一宿好覺,一個守活寡的女人,在春四月裡,被你撩逗起情慾,遲早會來找你。你四老祖宗年輕時又是一表人材。她的公公哮喘得很厲害,山羊鬍於一撅一撅地象個老妖怪。你心虛,你認為他那兩隻陰摯的眼睛象刀子一樣戳穿了你。
四老祖宗,現在,我要揭露一樁罪惡的殺人案。一個中醫,和一個小媳婦通jian,小媳婦家有個礙手礙腳的老公公,他象一匹喪失性功能的老公狗一樣嫉妒地看護著一條年輕的小母狗,於是這個中醫借著治病的機會,在一包糙藥裡混進了‐‐
嘩啦一聲響,九十歲的四老爺帶著方凳子倒在地上。
我扶起老人,掐人中,捏百會,又拍又打,忙活了一陣,躺在我臂膊裡的四老爺撥出一口氣,醒了過來。他一看到我的臉他臉上的肌肉就抽搐,他恐懼地閉著眼,戰戰兢兢地說:魔鬼……雜種……雜種……魔鬼……成了精靈啦……
後來,四老爺讓我把他交付有司,拉出南門槍決,他挺真誠,我相信他是真誠的,但我怎麼能出賣我的四老祖宗呢?人情大於王法!為了安慰他我說:老祖宗,你九十歲了,還值得浪費一粒子彈嗎?你就等著那個山羊鬍子老頭來索你的命吧!
‐‐隨口胡說的話,有時竟驚人的靈驗。
我現在後悔不該如此無情地活剝四老爺的皮,雖說我們這個吃糙的家族不分長幼亂開玩笑,但我這個玩笑有些過火啦。在四老爺壽終正寢前那一段短暫時光裡,他整日坐在太陽下,背倚著斷壁殘牆冥想苦想,連一直堅持去糙地裡拉屎的習慣都改了。那些日子裡,蝗蟲長得都有一公分長了,飛機沒來之前,蝗蟲象cháo水般湧來湧去。四老爺倚在牆邊,身上落滿了蝗蟲他也不動。家族中人都發現這個老祖宗變了樣,但都不知道為什麼變了樣,這是我的秘密。母親說:四老祖宗沒有幾天的活頭啦!聽了母親的話,我感到自己也是罪孽深重。
四老爺倚著斷牆,感覺著在身上爬動的蝗蟲,想起了五十年前的蝗蟲,一切都應該歷歷在目,包括寫休書那天的氣候,包括那張體書的顏色。那是一張淺黃色的宣紙,四老爺用他的古拙的字型,象開藥方一樣,在宣紙上寫了幾十個杏核大的字。這時候,離發現蝗蟲出土的日子約有月餘,炎熱的夏天已經降臨,村莊東頭的八蜡廟基本完工,正在進行著內部的裝修。
八蜡廟的遺蹟猶在,經過五十年的風吹雨打,廟牆傾圮,廟上瓦破碎,破瓦上鳥糞雪白,落滿塵土的瓦楞裡野糙青青。
廟不大,呈長方形,象道士戴的瓦楞帽的形態。四老爺倚在斷牆邊上,是可以遠遠地望到八蜡廟的。寫完了處理四老媽的體書,四老爺出了藥鋪,沿著街道,沐著強烈的陽光,聽著田野裡傳來的急雨般聲音‐‐那是億萬隻肥碩的蝗蟲齧咬植物精葉的聲音‐‐走向修廟工地。他的心情很沉重,畢竟是夫妻一場,她即便有一千條壞處,只有一條好處,這條好處也象錐子一樣扎著他的心。四老爺提筆寫體書時,眼前一直晃動著鋦鍋匠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