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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憤怒地對母親說:&ldo;砸死他算了,留著也是個禍害。本來我今年還有希望去當個兵,這下子全完了。&rdo;
他悲哀地看著母親,母親從來沒有打過他。母親流著淚走過來,他委屈地叫了一聲娘,眼淚鼻涕一齊流了出來。
母親卻兇狠地罵:&ldo;鱉蛋!你還哭?還挺冤?打死你也不解限!&rdo;
母親戴著銅頂針的手狠狠地抽到他的耳門子上。他乾嚎了一聲。不像人能發出的聲音使母親愣了一下,她彎腰從糙垛上抽出一根幹棉花柴,對著他沒鼻子沒眼地抽著,棉花柴嘩啷嘩啷地響著,嚇得牆頭上的麻雀像子彈一樣she進暮色裡去。他把身體使勁倚在牆下,看著棉花柴在眼前劃出的紅色弧線……
村子裡一聲瘦弱的雞鳴,把他從迷濛中喚醒。他的肚子好像凝成一個冰坨子,周身都冷透了,月亮偏到西邊去了,天河裡布滿了房瓦般的浪塊。他想翻身,居然很輕鬆地翻了一個身,身體像根圓木一樣滾動著。他當然不知道他正在滾下一個小斜坡,斜坡下有一個可憐巴巴的紅薯蔓垛。紫勾勾的薯蔓發著淡淡的苦澀味兒,一群群棗核大的螢火蟲在薯蔓上爬著,在他眼睛裡和耳朵裡飛著。父親搖搖晃晃地來了,母親舉著那棵打成光桿的棉花柴,慢慢地退到一邊去。
&ldo;滾起來!&rdo;父親怒吼一聲。他把身體用力往後縮著。
他把身體用力往後縮著,紅薯蔓刷拉拉響著。月亮遍地,河裡凝結著一層冰霜,一個個糙垛如同碉堡,凌亂擺布在河上。甜腥的液體又沖在喉頭,他不由自主地大張開嘴巴,把一個個麵疙瘩一樣的凝塊吐出來。吐出來的凝塊擺在嘴邊,像他曾經見過的貓屎。他怕極了,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出現了。
那是一個眉毛細長的媳婦,她躺在一張葦席上,臉如紫色花瓣。旁邊有幾個人像唱歌一樣哭著。這個小媳婦真好看,活著像花,死去更像花。他是跟著一群人擠進去看熱鬧的,那是一間空屋,一根紅色的褲腰帶還掛在房樑上。死者的臉平靜安詳,把所有的人都不放進眼裡。大隊裡的紅臉膛的支部書記眼淚汪汪地來看望死者,眾人迅速地為他讓開道路。支部書記站在小媳婦屍身前,眼淚盈眶,小媳婦臉上突然綻開了明媚的微笑。眉毛如同燕尾一樣剪動著。支部書記一下子化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流出了透明的液體。人們都說小媳婦死得太可惜啦。活著默默無聞的人,死後竟能引起這麼多人的注意,連支部書記都來了,可見死不是件壞事。他當時就覺得死是件很誘人的事情。隨著雜亂的人群走出空屋,他很快就把小媳婦,把死,忘了。現在,小媳婦,死,依稀還有那條黃色小狗,都沿著遍佈銀輝的河底,無怨無怒地對著他來了。他已經聽到了她們的雜沓的腳步聲,看到了她們的黑色的巨大翅膀。
在看到翅膀之後,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來龍去脈,他看到自己踏著冰冷的霜花,在河水中走來又走去,一群群的鰻魚像粉條一樣在水中滑來滑去。他用力擠開鰻魚,落在一間黑釉亮堂堂的房子裡。小北風從鼠洞裡、煙筒裡、牆fèng裡不客氣地刮進來。他憤怒地看著這個金色的世界,寒冬裡的陽光透過窗紙she進來,照耀著炕上的一堆細沙土。他濕漉漉地落在沙土上,身上滾滿了細沙。他努力哭著,為了人世的寒冷。父親說:&ldo;嚎,嚎,一生下來就窮嚎!&rdo;聽了父親的話,他更感到徹骨的寒冷,身體像吐絲的蠶一樣,越縮越小,布滿了皺紋。
昨天下午那個時刻,他發著抖倚在自家的土牆上,看著父親一步步走上來。夕陽照著父親高大的身軀,照著父親愁苦的面孔。他看到父親一腳赤裸,一腳穿鞋,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過來。父親左手提著一隻鞋子,右手拎著他的脖子,輕輕提起來,用力一摔。他第三次感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