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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麼時候,父親和母親也站在了我的身後,看著飢餓的女嬰啃食拳頭。
&ldo;她餓了。&rdo;母親說。
&ldo;人什麼都要學,就是吃不用學。&rdo;父親說。
我回頭看著兩位老人,心裡湧起一股滾熱的浪cháo。他們像參拜聖靈一樣,與我一起,瞻仰著這個也許能成為蓋世英傑的女嬰布滿血汙的面孔。
妻子買回來兩袋奶粉,一袋洗衣粉。我親自動手,沖了一瓶奶,把那個被我女兒咬爛了的辱膠奶頭塞到女嬰嘴裡。女嬰晃了幾下頭,便敏捷地咬住了奶頭,緊接著她的喉嚨裡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響。
吃完一瓶奶,她睜開了眼睛。兩隻黑蝌蚪般的眼睛。她努力看著我,目光冷漠。
我說:&ldo;她在看我。&rdo;
母親說:&ldo;初生的孩子,什麼也看不到。&rdo;
父親怒氣沖沖地反駁道:&ldo;你怎麼知道她什麼也看不到?她打電話跟你說啦?&rdo;
母親退著走,說:&ldo;我不跟你抬扛,她能看到,看不到,都隨她的便去。&rdo;
女兒從衚衕裡跑回來,高聲喊叫著:&ldo;娘,打雷了,上來雨啦。&rdo;
果然,站在房子裡,就聽到了西北方向持續滾過推磨般的雷聲。透過捅破紙的後窗欞,我看到了那半邊天上毛茸茸的烏雲。
午後,大雨滂沱,瓦簷上的雨水像灰白的幕布垂直掛地,雨聲中夾雜著青蛙的叫聲。隨雨降下的十幾條犁鏵般的大鯽魚在院裡的積水中潑剌剌跳躍。妻子摟著女兒在炕上酣睡著,父母親在他們的炕上呼呼吹著氣。我把女嬰放在一面竹篩子裡,端到堂屋正中的一個方凳上。我一直坐在篩子旁,看一會兒發瘋般的雨水,又看一會兒躺在篩子裡鼾鼾地安睡的女嬰。瓦簷上的流水注到一隻翻扣的水桶上,發出時而響亮時而沉悶的急促聲響。天色晦暗,堂屋裡瀰漫著青藍色的光輝,女嬰的臉酷似橘皮的顏色。我生怕她餓著,手持著奶瓶,像持著一個救火器。每當她把嘴巴咧開要啼哭時,我就把奶頭塞到她嘴裡,把她的啼哭扼殺在萌芽狀態中。一直到奶湯從她嘴裡溢位來時,我才猛然醒悟:嬰兒不怕能餓死,同樣也能撐死。我停止餵奶,用毛巾擦淨她眼窩裡和耳輪裡的奶汁,焦灼地看著幹勁不減的雨水。我深深地感到女嬰已經成為我的累贅。如果沒有她,此時我應躺在炕上睡覺,恢復連續乘車的疲勞。因為有了她,我只能坐在僵硬的凳子上,觀賞枯燥的暴雨了。如果沒有我,她也許已被暴雨灌死了,灌不死也凍死了。她也許早被洶湧的水流衝到溝裡去,飢餓魚群已經開始吮吸她的眼珠了。
院子裡有一條雪白的鯽魚擱淺在青磚甬路上。它平躺著,尾巴啪啪地抽打著甬路,閃爍出一圈黯淡的銀光。後來它終於躍進甬路下的積水裡。它直起身子,青色的背脊像犁鏵般地劃開水面。我很想冒雨出去把它抓獲,使它成為父親佐酒的佳餚。我忍住了,並不僅僅因為雨水會打濕我的衣服。
在那個急雨如亂箭的下午,我忍受著蚊蟲的騷擾,考查了故鄉棄嬰的歷史。我不必藉助任何資料就把故鄉的棄嬰史理出了一條清晰的線索,我用回憶的利喙把塵封的歷史啄出了一條幽暗的隧道。我在這條隧道里穿行,手和腳都觸控著棄嬰們冰涼的白骨。
我把這些被拋棄的嬰孩大致劃分為四類,僅僅是大致劃分,因為這四類嬰孩有時處於一種交叉境況。
第一類系因家庭生活困難、無力撫養,被溺殺在尿罐裡、拋棄到路邊者。這種情況多發生在解放前,沒有計劃生育措施的情況下。這一類棄嬰現象好像具有世界性的普遍意義,我記得日本有兩篇小說,一篇名為《雪孩兒》,是水上勉寫的;另一篇名為《陸奧偶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