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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把式疾惡如仇的舉動贏得了杜秋妹極大的好感,她用信任的目光瞅著他,並給了他一個甜蜜的微笑。車把式走上前來,剛想張嘴說點什麼,一句話未及出口,就聽到前邊一陣喧譁,回頭一看,只見車馬攘攘,這條像僵死了的長蛇一樣的車馬大隊開始蠕動起來。車把式連忙跑回車旁,抄起了鞭子。杜秋妹也興奮地駕起車來,拉袢套上肩頭。拖拉機手搖起車來,柴油機怪叫著,噴出一團團嗆人的黑煙。一時間,馬路上好像開了鍋,馬嘶、牛叫,趕車人高聲大嗓地吆喝;人們興奮、激動、躍躍欲試,在歡喜中忙碌、等待。大家都一個心眼地凝視著前方,都一個心眼地想著,向前走,向前走,哪怕是一分鐘一步地向前挪,也是對人們的巨大安慰。杜秋妹兩眼圓溜溜地瞪著前方,車袢抻得繃繃緊,殺進了她的肩頭,她結實豐滿的胸脯輕輕地起伏著,隨時準備向前走。她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到棉花加工廠裡去,賣掉棉花,然後,拿著大把的票子去百貨公司,不!先去飯館子裡買上十個滋啦啦冒著熱氣的油煎包,一口氣吃下去,然後去理髮館燙個髮,照相館照張相,最後才去百貨公司,去逛一逛,購三買四,去顯示一下農村大姑娘的出手不凡與闊綽大方……杜秋妹父母早歿,一個哥哥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海角天涯,因此,她是一個可以放心大膽地努力勞動賺錢,並放心大膽地放手花錢的角色。
然而,現實情況卻使杜秋妹大大失望,她的排子車僅僅向前移動了五米的光景,便觸到了馬車的尾巴,再也走不動。車馬大隊又像一根斷了扣的鏈條一樣癱在路上。這是前進中的第一次停頓,對人們的打擊並不重。大家都相信,這是偶然的,是棉花廠剛開大門的緣故。就像一個人吃飯時吃嗆了一樣,咳嗽幾聲就會過去。於是大家就耐心地等待著棉花加工廠&ldo;咳嗽&rdo;,清理好它的喉嚨,然後,源源不斷的車馬以及車馬滿載著的棉花,就會像流水一樣嘩嘩地淌進去,並從另一頭把拿著票子的人淌出來。
半個小時後,車隊終於又移動了一次,移動了大約有十幾米遠。以後,車隊就以每小時大約四十米的速度前進著。這種擁擁擠擠的、吆二喝三的、動動停停的前進方式,折磨得杜秋妹神經麻痺,煩躁不安。她不停地抬頭看著可以代替時鐘的太陽,不停地回頭看著她夜間停車的地方,那兒有一棵纖弱的小白楊樹,至今依然清晰可辨。事實證明,她的排子車總共前進了不過一百五十米,而從她把車停在那兒算起,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
到了十二點光景,車馬大隊再一次像死蛇一樣僵在路上。杜秋妹閒得無聊,便與臘梅嫂再度攀談起來。這一次她徹底地瞭解了大嫂各方面的情況,知道了大嫂看上去三十多歲,實則只有二十六歲多一點;知道了大嫂的丈夫在麻栗坡當副連長,一九七九年自衛還擊作戰被越南人的子彈在頭皮上犁開一條溝,至今還留著一道明晃晃的大疤瘌,致使他大熱天也不好意思摘帽子;還知道了她的六十歲的患有氣管炎的婆婆和八個月零三天的左腮上有個酒窩窩的小女兒,等等,等等。什麼話都說完了,口裡的唾沫全耗幹了,可是一切如故,車馬大隊還是一動也不動。
騾馬都焦躁地彈起蹄子來,遠處幾頭拉車的黃牛不顧主人的叱吒臥倒在地上。車把式支撐起糙料笸籮餵起牲口來。拖拉機手早已把機子熄了火,鑽到車頂上用花包支起的洞洞裡,開啟了收音機,電臺正在播放京劇《打漁殺家》,拖拉機手時而扯著破鑼嗓子跟著瞎唱一氣,時而又捲起舌頭吹口哨,旁若無人,自得其樂。
太陽當頭照耀,一點風也沒有,天氣悶熱。杜秋妹回想起夜裡凍得打牙巴鼓那會兒,恍有隔世之感,頗有幾分留戀之意。十三點左右,形成了這一天當中的一個熱的高cháo,白花花的陽光照到雪白的花包上,泛著刺目的白光,砂石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