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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蘭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楊玉珍,你真是好福氣啊!
啥福氣,我這副尖嘴猴腮的模樣,能有啥福氣呢? 母親說。
老蘭掃了母親一樣,微笑著說:
能自己糟踐自己的人,都是應該刮目相看的。
母親的臉紅了紅,說:
村長,多承您的照應,使我們家過了一個好年。我們是來給您拜年的。小通,嬌嬌,你們兄妹兩個,跪下給大大磕個頭吧!
別別別…… 老蘭慌忙站起來,搖擺著大手說, 楊玉珍,虧你想得出來,這樣的大禮,老蘭怎麼擔當得起呢?你沒看看你養了一對什麼樣的兒女嗎? 老蘭俯下身,拍拍我和妹妹的頭頂,誇張地說, 這是一對金童玉女,前途不可限量。我們這些人,再怎麼折騰也是河溝裡的泥鰍,成不了龍,可他們就不一樣了。老蘭不會相馬,但是會相人, 老蘭用兩隻大手把我和妹妹的臉扶正,仔細地端詳著,然後抬頭對我的父母說, 你們看看,這樣的頭角,如何能錯得了。你們兩口子,就準備著跟著兒女風光吧!
母親說: 村長,您可別慫他們,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父親說: 村長,龍生龍,鳳生鳳,我這樣的爹……
話不能這樣說, 老蘭打斷父親的話,很激動地說, 老羅,咱們農民,窩囊了幾十年,結果弄得我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十幾年前,我進過一次省城,去一家飯店吃飯,拿著一本菜譜,翻來覆去,點不出一個菜。那個服務員,不耐煩地用原子筆敲打著桌子沿兒,說你們農民,還點什麼菜啊,我給你們推薦一個菜吧,大燴菜,既便宜,又實惠。什麼大燴菜?就是別人吃剩下的菜,放在鍋裡咕嘟咕嘟。與我同行的人說,那就點大燴菜。我說不,別人吃剩的給我們吃,當我們是豬啊?我偏要點幾個名堂菜。我點了一個青龍臥雪,一個芹芽炒肉,端上來一看,什麼青龍臥雪呀,就是一根黃瓜,旁邊放著一撮白糖。我跟那個服務員爭吵,那個服務員翻著白眼說,這就是青龍臥雪,然後一轉身甩給我一句話:土鱉!氣得我七竅生煙,但也只好忍氣吞聲。當時我就立下志氣,總有一天,鄉下的土鱉要整治一下你們這些城裡的洋鱉!
老蘭從鐵筒裡捏出兩支中華牌香菸,甩給父親一支,自己點上一支,抽著,神色凝重。父親吭吭哧哧地說:
那個年代的事……沒法子說……
所以啊,老羅, 老蘭嚴肅地說, 我們必須好好賺錢,現在這個時代,有錢就是爺,沒錢就是孫子。有了錢腰桿子就硬,沒錢腰桿子就軟。這個小小的村長,我老蘭根本就沒看在眼裡,翻翻我們蘭家的家譜?只要是當官的,最小也是個道臺。我是不服這口氣,我要領著大家富起來。我不但要讓大家富起來,我還要讓村子裡富起來。我們已經修了路,拉了路燈,修了橋,下一步我們還要建學校,建幼兒園,養老院。當然,建設新學校,我有私心,但也不完全是私心。我要把我們蘭家的莊園騰出來,恢復它的原貌,對外開放,吸引遊客,創造的收入,自然歸我們村所有。老羅,咱們兩家,應該算是世交。你那個在我家大門外罵大街的叫花子爺爺,後來成了我爺爺的知心朋友。我三叔他們往國統區逃亡,還是你爺爺趕著馬車去送的。這事兒,我們蘭家永遠不敢忘記。所以,老兄,我們倆,沒有理由不聯合起來幹事,幹大事,我心中的譜氣大著呢! 老蘭抽了一口煙,接著說, 羅通,我知道你對大夥兒往肉裡注水有意見,但你要睜開眼睛去四鄉裡看看,不光是我們村往肉裡注水,全縣、全省甚至全國,哪裡去找不注水的肉?大家都注水,如果我們不注水,我們不但賺不到錢,甚至還要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