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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這麼多話,感到口乾舌燥,恰好就有三個杏子般大小的冰雹,斜she進門,跌落在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大和尚神通廣大,看透了我的心思,施展法術,讓三顆冰雹降落在我的面前,那就是一個偶然的巧合。我偷眼看著大和尚,他腰背挺直,閉目養神,但從他的耳朵眼裡、從蒼蠅的fèng隙裡伸出來的黑毛的微微抖顫上,我知道他在傾聽。我少年早熟,經多見廣,遇到的異相奇人可謂多多,但耳朵眼裡生出兩撮長長的黑毛的人,只有大和尚一個。僅憑這兩撮黑毛,已經讓我心生無限敬畏,更何況大和尚還有許多的異能奇技。我撿起來一顆冰雹,放在嘴裡。為了不讓它把我的口腔黏膜冷壞,我的舌頭緊急地攪動著,冰雹在我的嘴巴里骨碌碌地轉動,碰撞得我的牙齒噠噠作響。一匹因為皮毛被雨水打濕而顯出嶙峋瘦骨的狐狸,在門檻處猶豫了一會兒,細眯的眼睛裡流露出可憐巴巴的神情,然後便以我不及反應的迅捷,竄進了廟堂,消失在塑像之後。過了片刻,它身上那股子熱烘烘的騷氣,猛烈地在我們面前瀰漫開來。我並不討厭狐狸的氣味,因為我曾經跟狐狸打過交道。後邊我會說到的,在我們那個地方,曾經掀起過一陣子飼養狐狸的熱cháo,那時候,被人們傳說得神乎其神的狐狸,道行徹底地瓦解破滅,儘管它們在籠子裡還是那樣鬼鬼祟祟地做出神秘的姿態來,但當它們被我們村子裡的屠夫像殺豬殺狗一樣殺死,剝皮吃肉,而它們毫無神通施展時,關於狐狸的神話也就破滅了。門外雷聲焦脆,好像怒不可遏。濃烈的焦糊氣息一波接一波地湧進廟門,不由我心驚膽戰,油然地便想起來關於雷公劈死作孽的畜生和作孽的人類的傳說。這個狐狸,難道也是一個造過孽的畜生?如果是這樣,它躲進廟宇,就等於躲進了保險櫃,雷公再怒,天龍再兇,也不至於把這座小廟夷為平地吧?五通神其實也是五個成了精的畜生啊,但上帝既然允許他們為神,並且建廟塑像,享受著人類的供奉,除了精美食物,還有美麗女人,那狐狸為什麼不可以成神呢?這時候,又有一隻狐狸竄了進來,剛才那隻我分不出公母,但這隻卻分明是隻母的,不僅是隻母的,而且還懷有身孕。因為我清楚地看到,它竄過門時,下垂的肚子和腫脹的奶頭,摩擦了濕漉漉的門檻。它的動作也比方才那隻笨拙了很多。不知道先頭竄進來的那只是不是它的丈夫。這一下,它們更加保險了,因為天道是最公平的,天公不會禍及母狐狸肚子裡的小狐狸的。不知不覺中冰雹在我的口腔裡已經融化了,大和尚也在此時半睜開眼睛瞥了我。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那兩隻狐狸,院子裡的風聲雷聲雨聲似乎都不被他注意,我也從此處發現了大和尚與我的巨大差距。好,我繼續訴說。
那是個北風呼嘯的早晨,爐子裡的火發出嗚嗚的叫聲,最下邊那節鐵皮煙囪燒紅了,灰白的鐵屑層層爆裂,牆壁上的霜花變成了明亮的水珠,汪在牆上,欲流不流。我手腳上的凍瘡發起癢來,耳朵上的凍瘡流出了黃水,人被融化的滋味實在是難受。母親用一個小鐵鍋熬了半鍋玉米麵粥,從窗外的鹹菜甕裡撈上來一塊醃蘿蔔,分給我一大半,她自己留下了一小半,這就是我們的早餐。我知道母親在銀行裡起碼存了三千元錢,做燒肉的沈剛家還借了我們二千塊,月息二分,利滾利,驢打滾,貨真價實的高利貸。有這樣多的錢還吃這樣的早餐,我的心裡怎麼能痛快。但那時我是個十歲的孩子,根本沒有發言權。有時我也發發牢騷,但母親滿面愁苦地盯著我,接著就罵我不懂事。母親說,她這樣節儉完全是為了我,為我蓋房,為我買車,很快就要為我說媳婦。她還說:
兒子,你父親那個沒良心的,扔下咱娘兩個跑了,咱要幹出個樣子讓他看看,也讓村子裡的人看看,沒有他咱們比有他過得還要好!
母親還教育我,說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姥爺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