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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救救我吧……
他努力揪出那一丟掉就要陷入昏迷的無形的意識把柄,就像陷在無底的淤泥時伸手拽住一綹垂下來的柳枝。他眼前交替出現著光明與黑暗,出現黑暗時,群魔跳舞,死去的爹孃和那群鮮紅的小孩跳躍著,嬉笑著,團團環繞著他的身體,有的捅捅他的胳肢窩,有的扯扯他的耳朵垂,有的咬他的屁股。爹手持柳木棍,在鋪滿碎玻璃渣子的道路上躑躅著,爹經常莫名其妙地跌跤,有時好像自己故意栽倒,有時好像被暗中的無影無形的巨人推倒,每次栽倒,爹的臉上就要鑲進幾塊玻璃渣子,爹的臉彩光閃爍。
當他伸手去捕捉這些精靈時,黑暗便倏然消逝,精靈們的嬉笑聲還在天花板下迴蕩。天亮了,鐵窗外一片光明,監室裡雖然還昏暗,但已能清楚地看到物體的形狀。高大的中年犯人用兩隻大拳頭,憤怒地擂打著監牢的鐵門,老犯人的和年輕犯人則梗著脖子,發出長長的、狼一般的吼叫。
走廊裡哐哐地響著,是哨兵持槍跑步過來了。果然是哨兵持槍跑步過來了。哨兵的臉出現在鐵窗外,問:
你們要造反嗎?
不是造反,政府,九號快要病死了!
就你們這個監室事兒多!等一會兒吧,等值班室裡的上了班,我就告訴他們!
人都要死了!
哨兵捏亮一根手電筒,照著高羊的臉,高羊閉著眼,躲避強光刺激。
這不是紅光滿面嗎?
這是發燒燒的!
感冒發燒,家常便飯,不要大驚小怪!哨兵抽身走了。
他又陷進時明時暗的痛苦境界裡去,爹和娘率領著小鬼來折騰他,連它們的鼻息和氣味都能感覺到,但只要一伸手,鬼影連同黑暗就會消失,他就會看到同室犯人們焦急不安的面孔。
早飯從鐵門洞裡推進來。他聽到犯人們低聲商量著什麼。
夥計,你吃點飯吧!中年犯人抓著他的肩膀說。
他連搖頭的力量都沒有了。
後來,他聽到了鐵門開放的聲音,洶湧的新鮮空氣撲進監牢,他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他感到身上的被子一層層被揭掉,好像剝掉他身上一張又一張的皮。
你怎麼啦?一個柔和的女人聲音問。
這一聲問候異常親切、溫暖、他恍惚中又看到了娘曾經有過的慈祥面容。他睜開眼,透過層層迷霧,看到一張又白又大的臉,看到一件又白又長的大褂。他聞到了那大褂上的碘酒氣味和一股高階女人才能放出的香胰子的氣味。
這是一個膘肥體壯的高階女人,她抬起一隻手按在他的手腕上,這隻手涼森森的。涼森森的手移到他的額頭上,碘酒的氣味芳醇至極,他貪婪地呼吸著,他感到淤塞的胸膛通暢了許多,碘酒,特別是高階女人的氣味使他感到巨大的安慰,使他沉浸在一種飄飄欲仙、憂悒又優美的幸福感裡。他鼻子酸溜溜的,很想哭泣。
夾住!他看到那女人把一根銀光閃閃的玻璃棍甩了甩,塞進他的胳肢窩裡。那女人又說:夾緊了啊!
高階的高大女人背後站著一個身穿警服的黑瘦男人,他彷彿一個怕見生人的男孩,躲躲閃閃地在女人背後,臉上掛著猶豫不決、忐忑不安的表情。
你應該穿上衣服!女人說。
他想說話,但說不出來。
他被你們抓來時就是這樣,光膊子赤腳!中年犯人說。
孫所長,女人轉身對瘦男人說,是不是通知家屬,給他送幾件衣服來?
所長點點頭。身體消逝在女人背後。
他聽到所長問:你們住在這裡,感覺怎麼樣?
感覺好極了!年輕犯人大聲說,又涼快,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