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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心了。拐到衚衕裡時,他看到了一群群五顏六色的鸚鵡在衚衕裡在槐林裡飛舞著,他疑心是高直楞家的鸚鵡們衝破了牢籠,飛出來夜遊。那匹總也長大不了的棗紅馬駒子在衚衕裡飛跑著,它的光滑的面板上有一股香胰子的味道。
房門大開,他有些驚詫,汗毛森森直立。由於一直夜行,眼睛習慣了黑暗,所以,一踏進門檻,他就看到東間房門的正中立著一人,正要逃走,腿卻生了根似的定住了,他嗅到淺淡的血腥味後邊,奔湧而來了金ju的親切、凝滯的味道。昨夜的噩夢如同電光在他心靈深處一閃而過,他扶住門框才免於摔倒。
他從灶口附近摸到了火柴,雙手哆嗦著,連劃三根,才燃起一點火苗。在動盪不安的小小光明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吊在門框正中的金ju紫紅的臉龐,凸出的眼球,耷拉出來的舌頭和高高隆著的肚皮。
他舉起兩隻胳膊,好像要去摟抱金ju,整個身體卻像牆壁一樣,向後,沉重地倒了。
鄉親們壯壯膽子挺起胸膛
手挽著手兒前闖公堂
仲縣長並不是天上星宿
老百姓也不是豬狗牛羊
‐‐瞎子張扣鼓動群眾沖闖縣府時演唱片段,這已是蒜薹滯銷後七日,街上蒜薹腐爛,臭氣衝天
一
高羊仰在床上,連被子都沒來得及拉開就呼呼地睡過去了。他做了許多噩夢,起初是夢到了一條狗慢慢地咬著自己的腳踝骨,它一點點地咬,一點點地舔,好像要從那兒把他的血、骨髓全部吸光。他想抬腳踢它,腳抬不起來;他想揮拳打它,胳膊也抬不起來。後來,他又夢到自己被關在大隊部裡一間空房裡,原因是他沒把孃的屍體送縣火葬場火葬,而是直接埋在了地裡。孃的頭光溜溜的像個葫蘆,門牙脫落,滿嘴裡都是血。兩個四類分子把娘抬到家裡來,已是夜裡10點多鐘。他點亮油燈,問那兩個四類分子是怎麼回事,他們麻木不仁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便一個跟在另一個的身後,悄悄地走了。他把娘背到炕上,哭著叫著,娘睜了一下眼,嘴唇翕動著,好像要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就歪頭死去了。他撲到娘身上,大放悲聲……
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晃著頭,口裡噗噗地噴著唾沫,那隻大手鬆開了。
夥計,你吵嚷什麼?在兩粒閃爍的磷火下,一個嘴巴低沉嚴肅地質問他。
他醒了,明白了。崗樓裡的燈光she到走廊裡來,哨兵在煩躁不安地踱著步。
他抽泣了一聲,說:
我夢到俺娘啦。
磷火下發出嘻嘻的笑聲,說:
夢到娘不如夢到媳婦,夢你媳婦吧。
磷火消逝,監室沉入黑暗。他睡不著了,聽到老犯人咈咈的吹氣聲,年輕犯人嘴唇香甜的吧咂聲和魔鬼一般的中年犯人沉重的喘息。
蚊蟲大概已經吸飽了鮮血,趴到牆上休息去了。後半夜時,嗡嗡的蚊鳴消失了。他拉開被子蓋在身上,立刻就有無數的小蟲在面板上溜溜地爬動,整床被子都蠢蠢欲動。他心悸氣短,掀掉被子。寒冷襲來,他只好再把被子蓋上。他聽到中年犯人在黑暗中哧哧地笑。
娘一歪頭就死了,連一句話都沒留下。那會兒正是七月天氣,酷暑難挨,當夜就下了大雨,院子裡積水成窪,青蛙在牆角上鳴叫。糙屋漏雨聲在大雨停止後又持續了很久。天亮後,他找出一條破被子,把娘裹起來,扛在肩上,操一把鐵鍬在手裡,偷偷地出了村。他不敢把娘埋在公墓裡,那裡埋葬著貧下中農。他無錢送娘進縣城火葬場,又不敢也不願把娘和貧下中農埋在一起,讓她的鬼魂也受貧下中農管制。
他扛著娘走了很遠,來到天堂縣和蒼馬縣的交界處。這裡有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