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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那扇破飄舀了混濁的熱水,唏溜唏溜地喝著,一口熱水進肚,他舒服得渾身顫抖,又一口熱水落肚,他覺得自己已經成了神仙。
喝了兩瓢熱水,渾身粘汗溢位,著熱的蝨子興奮起來,只是蠕蠕爬動、並不咬他。肚裡更加飢餓,但身上似乎有了力量。他拄著龍頭柺杖,走進漫天大雪裡,腳下踩著瓊屑碎玉,耳邊聽著窸窣雪聲,心裡竟如明朗的八月晴空。街上無行人,一隻背馱厚雪的黑狗小心翼翼地走著,走一段就抖擻身體,雪片飛散,顯出黑狗本相,但飛雪又很快落滿了它的脊背。他跟著黑狗走進小王八蛋的家。小王八蛋家油黑大門緊閉,幾枝臘梅開得火旺,從牆頭上鮮紅欲滴地探出來。他無心觀賞臘梅,走上石臺階,喘幾口氣,然後拳打門板。院子裡汪汪狗咬,並無人聲。他惱怒上來,將搖搖欲倒的身體倚在門樓牆上,掄起龍頭柺杖,敲打著黑漆大門的鐵鐐銱,狗在院子裡咆哮起來。
大門終於開了,先躥出了一匹毛眼油亮的肥胖花狗。花狗不顧一切地衝上來,他揮舞著柺杖,花狗退到一邊,齜著兩排雪白的漂亮牙齒,瘋狂地吠叫。隨後閃出一個飽滿白淨的中年女人的臉。她看了一眼耿十八刀,和善地說:&ldo;耿大爺,是您呀,您有什麼事?&rdo;十八刀沙啞著嗓子說:&ldo;找支書!&rdo;&ldo;他去公社裡開會啦。&rdo;那女人和善中帶著同情說。&ldo;你讓我進去!&rdo;他精疲力盡地咆哮著,&ldo;我要問問他,他憑什麼取消了我的『五保』資格?我捱了日本鬼十八刺刀,都沒死掉,難道要我在他手裡餓死?&rdo;女人為難地說:&ldo;大爺,他真的不在家,去公社開會了,一早就走了。你要餓,就先到俺家裡去吃點飯,沒有好飯,地瓜餅子管飽。&rdo;他冷冷地說:&ldo;地瓜餅子?你家的狗都不吃地瓜餅子!&rdo;女人有些不高興起來,說:&ldo;你不吃就算。他不在家。他去公社開會啦。你要能去,就去公社找他!&rdo;女人一閃身進了門,大門咣當一聲關上了。他掄著柺杖,在門上敲打幾下,身子軟軟的,幾乎要癱倒。他蹣跚著走上積雪近尺的大街,自言自語地說:&ldo;去公社……去公社……告這個小王八蛋……告他欺壓良民,告他卡了我的糧糙。&rdo;他像被打瘸的老狗一樣拖著腿走,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淺淺的腳蹤。走了好久,他還是能聞到那幾株臘梅溢到雪花中的幽香,他緩慢地回頭對著黑漆大門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那幾株臘梅像火苗子一樣在飄飄灑灑的雪花中燃燒著。
天近黃昏時他才挪到公社的大門外。大鐵門,每根鐵棍都有大拇指頭那般粗,鐵棍的頂端打成銳利的梭標形狀,年輕小夥子也休想翻越。從鐵柵欄的fèng隙裡,他看到公社大院內的積雪都是烏黑的,骯髒的。院子裡穿梭般地走動著穿新衣戴新帽,肥頭大耳,滿嘴油光的人。他們有的提著褪淨了毛的豬頭‐‐豬耳朵梢子都是血紅的、有的提著銀灰色的帶魚、有的提著宰殺好的雞鴨。他用龍頭柺杖敲打大鐵門上的鋼筋,敲得噹啷噹啷響,院子裡來回走動的人好象都忙得要命,對他投過冷冷一瞥,便繼續走動。他憤怒地嚎哭起來:&ldo;官長……領導……我冤枉啊……我要餓死了……。&rdo;
一個年紀輕輕、上衣兜裡別著三支鋼筆的小夥子走過來,冷淡淡地問:&ldo;老頭,你在這兒吵嚷什麼?&rdo;他一見年輕人胸前別了那麼多鋼筆,以為大官降臨,便雙膝跪在雪裡,手把著鐵柵欄門上的鋼筋,哭訴道:&ldo;首長,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