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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花轎行走到蛤蟆坑被劫的事,在我的家族的傳說中佔有一個顯要的位置。蛤蟆坑是大窪子裡的大窪子,土壤尤其肥沃,水份尤其充足,高粱尤其茂密。奶奶的花轎行到這裡,東北天空抖著一個血紅的閃電,一道殘缺的杏黃色陽光,從濃雲中,嘶叫著she向道路。轎夫們氣喘吁吁,熱汗涔涔。走進蛤蟆坑,空氣沉重,路邊的高粱烏黑髮亮,深不見底,路上的野糙雜花幾乎長死了路。有那麼多的矢車ju,在雜糙中高揚著細長的精,開著紫、藍、粉、白四色花。高粱深處,蛤蟆的叫聲憂傷,蟈蟈的唧唧淒涼,狐狸的哀鳴悠悵。奶奶在轎裡,突然感到一陣寒冷襲來,面板上凸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奶奶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就聽到轎前有人高叫一聲:
&ldo;留下買路錢!&rdo;
奶奶心裡咯登一聲,不知憂喜,老天,碰上吃餅的了!
高密東北鄉土匪如毛,他們在高粱地裡魚兒般出沒無常,結幫拉夥,拉驢綁票,壞事幹盡,好事做絕。如果肚子餓了,就抓兩個人,扣一個,放一個。讓被放的人回村報信,送來多少張卷著雞蛋大蔥一把粗細的兩榨多長的大餅。吃大餅時要用雙手卡住往嘴裡塞,故曰&ldo;拤餅&rdo;。
&ldo;留下買路錢!&rdo;那個吃拤餅的人大吼著。轎夫們停住,呆呆地看著劈腿橫在路當中的劫路人。那人身體不高,臉上塗著黑墨,頭戴一頂高粱篾片編成的斗笠,身披一件大蓑衣,蓑衣敞著,露出密扣黑衣和攔腰扎著的寬腰帶。腰帶裡別著一件用紅綢布包起的鼓鼓囊囊的東西。那人用一隻手按著那布包。
奶奶在一轉念間,感到什麼事情也不可怕了,死都不怕,還怕什麼?她掀起轎簾,看著那個吃拤餅的人。
那人又喊:&ldo;留下買路錢!要不我就崩了你們!&rdo;他拍了拍腰裡那件紅布包裹著的傢伙。
吹鼓手們從腰裡摸出曾外祖父賞給他們的一串串銅錢,扔到那人腳前。轎夫放下轎子,也把新得的銅錢掏出,扔下。
那人把錢串子用腳踢攏成堆,眼睛死死地盯著坐在轎裡的我奶奶。
&ldo;你們,都給我滾到轎子後邊去,要不我就開槍啦!&rdo;他用手拍拍腰裡別著的傢伙大聲喊叫。
轎夫們慢慢吞吞地走到轎後,餘佔鰲走在最後,他猛迴轉身,雙目直逼吃拤餅的人。那人瞬間動容變色,手緊緊捂住腰裡的紅布包,尖叫著:&ldo;不許回頭,再回頭我就斃了你。&rdo;
劫路人按著腰中傢伙,腳不離地蹭到轎子前伸手捏捏奶奶的腳。奶奶粲然一笑,那人的手像燙了似的緊著縮回去。
&ldo;下轎,跟我走!&rdo;他說。
奶奶端坐不動,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樣。
&ldo;下轎!&rdo;
奶奶欠起身,大大方方地跨過轎杆,站在爛漫的矢車ju裡。奶奶右眼看著吃拤餅的人,左眼看著轎夫和吹鼓手。
&ldo;往高粱地裡走!&rdo;劫路人按著腰裡用紅布包著的傢伙說。
奶奶舒適地站著,雲中的閃電帶著銅音嗡嗡抖動,奶奶臉上粲然的笑容被分裂成無數斷斷續續的碎片。
劫路人催逼著奶奶往高粱地裡走,他的手始終按著腰裡的傢伙。奶奶用亢奮的眼睛,看著餘佔鰲。
餘佔鰲對著劫路人筆直地走過去,他薄薄的嘴唇繃成一條剛毅的直線,兩個嘴角一個上翹,一個下垂。
&ldo;站住!&rdo;劫路人有氣無力地喊著:&ldo;再走一步我就開槍!&rdo;他的手按在腰裡用紅布包裹著的傢伙上。
餘佔鰲平靜地對著吃拤餅的人走,他前進一步,吃拤餅者就縮一點。吃拤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