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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寧城外的一座無名山頭。
一個年輕男子正蹲坐在泥濘的土地上,彎腰拂去墓碑上的殘枝落葉,他已經很久沒來看他們了。
眼前,是兩座雜草叢生的墳頭,往年他幾乎也很少去打理,因為他知道他們不會在意此等細枝末節。
他坐在墳前,望向左邊呢喃道:“先生,這次來得有點匆忙,沒來得及給您帶上一罈清酒,學生下回一定給您補上,知道您又要念叨我了,您啊就好這口了。從前,您總是對我說,我是您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日後要好好將您的衣缽傳承下去,讓這片土地之上都響起那動聽的朗朗讀書聲,只可惜學生終歸是讓您失望了,我非但沒做到,手上還沾滿了讀書人最為厭惡的血腥之氣,學生愧對夫子的教導之恩啊。”
說罷,他抬起頭,儘量不讓滿了眼眶的淚水流淌下來,但硬是沒能止住。
他努力擠出了一個笑臉,隨即低頭看向右邊那座更為低矮的墳頭。
當年,他才僅有十七歲,尚未及冠。
在那個令他永生難忘的雷雨交加的夜晚,肆虐的狂風將碩大的宮燭吹得忽明忽暗,殿外盡是慘絕人寰的叫喊之聲,還有那愈行愈近的刀劍廝殺聲。
他跪坐在那個人的身前,顫顫巍巍地從他的手裡,接過那封慌亂之下以鮮血寫就的遺書。
隨後,他鄭重地下跪於地,磕頭不止。
最終,那個男人一把抓過身邊的利劍,趁他不注意之時,插進了自己的胸膛,噴湧而出的溫熱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顯得十分猙獰。
那個男人掙扎著,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將他的雙手緊緊地握在劍柄之上。
當叛軍走進大殿,看到的正是這一幕情景。
新朝建立,自然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昔日的國姓淪為最末等氏族,就連堂堂國君的屍首,都被棄之荒野,任由野狗豺狼瘋狂啃食。
已然從舊朝最負盛名的讀書士子,淪為被國民私底下指著脊樑骨,罵作兩姓家奴的他,獨自走到那座荒山,以瘦弱的身軀將那個男人的屍首,拖到了隔壁的這座山頭,草草埋葬。
為了掩人耳目,墳頭的土都沒敢堆得太高,甚至連一塊木牌子都不敢插上。
“兩姓家奴,罵得真好,好極了!忠犬尚且不事二主,可是我呢?苟且偷生的這四年,過得何其尊榮,何其逍遙?就連柴敬都喚我一聲‘先生’,西越國最強大的殺手勢力盡數掌握在我的手中,可不就是兩姓家奴嗎。”
“可這世間,又有何人真正懂我?陛下,您知道,當我看到太子殿下再見我時,看著他那副恨之入骨的眼神,我有多心痛嗎?世間,原來真的無人懂我,一個都沒有。”
說到最後,聲音輕得可能連他自己都聽不見了。
兩座墳,一個是他的授業恩師;一個是對他而言亦君亦父的恩主。
一個名叫楊守拙,是私塾學堂的老夫子;一個名喚符川,乃前朝符氏君王。
他仍舊清晰無比地記得,那年他十二歲,那個男人牽著他的手,走進了那座富麗堂皇的凌安宮城,那個對他來說很大很好看的“家”。
從此以後,他明面上成了當朝太子的伴讀,實際上卻是堂堂太子之師。
比太子殿下年長四歲的他,赫然成為了西越符氏王朝開國以來,最為年輕的未來天子之師。
對太子符曉而言,他亦師亦友,私底下雖然常常調侃他是“書呆子”、“讀書蟲”,與他卻是實打實的知己之交。
直到四年前,陛下命人秘密將太子送離宮城,後傳出他親手拔劍弒君的訊息。
世間之人只看到一個為了生存而賣主求榮的兩姓家奴,只看到他如今的權盛當朝,卻不知他此生,只會忠於符氏王朝,忠於那個對他恩重如山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