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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古老而閉塞的關中腹地,鄠邑區的村落仿若被歲月塵封的舊匣,幽謐且藏著數不盡的秘辛。“打到的媳婦揉到的面”,這句如惡咒般的俗語,像鈍刀日削月割著女人們的命運,使之深陷泥淖,不得解脫。
村頭那座頹圮的古祠,瓦簷碎落,蛛網橫陳,昏暝中七名女子圍坐於積塵厚積的案前,幽燭飄搖,映著她們憔悴面龐。美茹目光呆滯,腮邊凝著瘀紫,髮髻鬆散,恰似剛從惡夢中掙出。其旁阿婆枯手揪著麵糰,嗓中擠出話來:“這世道,男人手重,咱女人就似這麵糰,任搓任打,打不死便接著熬……”說罷,狠狠搡著麵糰,似要將滿心悲苦揉碎其中。
揉麵聲簌簌,花饃漸現猙獰貌。美茹手下,一尊展現男子持棍揮向跪地女子,那女子眉眼溢血,以紅絲線細細勾出,蜿蜒如蠕蚓;又用黑豆嵌作男子暴睜的怒目,寒光森然。她邊做邊嚅:“那日,他醉酒歸家,棍影如麻,我求他,他卻吼‘打死你這賠錢貨,再造個聽話的!’,這孽景,刻進魂裡咯……”旁一媳婦接話:“俺那口子,罵聲比雷響,咒我斷子絕孫,稍有不順,巴掌就扇,臉腫得像豬頭,還不許哭,哭了就再打……”言罷,淚砸進面裡,洇出溼痕。
祠外荒坪,七男正制社火切末。血社火的骨架以粗糲槐木搭就,一人狠劈木枝,啐道:“今個就把那些腌臢事擺出來,讓惡鬼瞧瞧自家惡行!”上色時,以牛血混硃砂、煤灰,調成暗沉黏稠“血汙”,塗抹在模擬人體殘肢切末上,腥味漫空,引得野狗狂吠、黑鴉聒噪。
待社火與花饃齊備,天光已如鉛幕壓頂。巡遊隊伍仿若幽鬼夜行,緩緩蠕動。打頭的“醉酒施暴”場景,男子扮演者袒露上身,青筋暴突,肌肉塗成死灰泛青,眼窩深陷,兩顆玻璃珠子充作眼珠,直勾勾瞪著,口中唸唸有詞:“賤婦!敢頂嘴,看我打折你腿!”手中木槌裹布浸血,佯裝猛砸向扮演媳婦的女子,女子花饃人偶身著襤褸血衣,假髮凌亂,臉上以蠟塑出青紫傷痕,血淚以蜂蠟混紅顏料製成,逼真欲滴。
其後一組,演繹婆母教唆兒子虐媳。婆母扮演者白髮蓬亂,麵皮蠟黃褶皺,雞爪似的手戳著兒子人偶罵:“娶來不馴,打服為止!別手軟!”兒子人偶機械點頭,揪起媳婦人偶頭髮拖曳,媳婦人偶淒厲“哭號”,聲似夜梟啼鳴,原來是腹內建了哨子,風過,慘聲不絕。
行至村巷,觀者悚然佇立。有孩童駭極哭叫,被大人匆忙捂嘴;老人閉眼搖頭,柺杖搗地,喃喃:“作孽喲,陰魂要纏村咯……”待至村中空地,表演入高潮。社火中床榻場景,女子人偶四肢被縛,“肚皮”開裂,紅綢內臟翻湧,一旁“惡夫”舉刀佯剁,血水四濺,濺到觀者鞋面,眾人驚退。
此時,狂風乍起,飛沙走石。花饃似被怨念附魂,竟微微顫動,人偶“眼珠”滾動,仿若活人泣訴。社火切末也嘎吱搖晃,殘肢仿若掙扎欲起。一觀者恍惚間瞧見自家暴虐老爹身影隱於社火影中,滿臉驚恐,跪地磕頭求恕。風捲著淒厲之聲呼嘯:“家暴之罪,血債血償!”眾人癱軟,冷汗涔涔。
俄頃,一道驚雷劈下,火光躥升,花饃與社火瞬間焚作焦炭,黑煙滾滾,凝成張牙舞爪鬼臉,衝向雲霄。可此後,每至更深,村中便聞隱隱哀號、打罵回聲,門窗無故自啟,冷風灌室,床頭似有人影悲泣、怒目而視。有施暴者夜夢被無數血手拖入阿鼻地獄,受刑慘叫,醒來已瘋癲胡言。村頭古祠,自此常現幽光,似無數含冤魂靈坐守,但凡有家暴苗子,必有淒厲風聲、鬼哭陣陣,成了這關中村落永不消散的陰森魘咒,警示著世人:家暴之惡,必遭孽報,陰陽難容,鬼魅不休!那黑暗往事如疽附骨,深植歲月,在每寸土地下埋著怨念的種子,歲歲抽芽,以血與淚澆灌,直至罪惡絕根,方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