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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渴望細緻地分析這個人物,他的身上有奇特的魅力:他是歷史、政治和道德除不盡的一個餘數,他有一種令人驚異的本能的膚淺,但恰恰是這種逃脫一切判斷的膚淺把他帶進了生命的深處,深淵般的深處。
但是,考慮到本文僅僅是一篇序言‐‐印在小說前頭,我想我必須剋制我的興趣,把此人的冒險留給讀者。
我要說的是,二○一○年的某一天,我站在浦江飯店-禮查飯店的窗前,凌晨,外白渡橋上空無一人,然後,我看見小薛從遠處走來,他依然年輕或者老態龍鍾,他在橋頭停住,似乎在等待什麼,許久之後,他抬頭,注視這座飯店的某個窗戶。他這時在想什麼?他在等待什麼?他的眼裡或許有一絲淚光閃爍:從這裡開始,這個浮浪、幸運的人,這個註定無所屬的人經歷了比他所認識所遭遇的任何人都更為強勁、深邃、幽暗、寬闊的生命。
李敬澤(著名文學評論家,《人民文學》副主編)
2010年12月13日子夜
1伯林:《現實感》,譯林出版社2004年11月第一版第3頁
引子
民國二十年五月十九日午夜二時二十四分
艙壁劇震,汽笛聲短促兩響,小薛睜開眼睛。床單蒙在他頭上,潮音宛如另一個世界的雷聲。而床單下的這個世界仍舊暖和,仍舊……只是輕輕晃動,特蕾莎赤裸的脊背也在黑暗中顫抖。好一陣他才明白過來:船在重新啟動輪機。
艙外濃霧瀰漫。看不見星光,此時若是踏足甲板,多半像一腳踩到夢裡,眼前漆黑飄渺,身體冰冷,可疑的濕滑地面,身體方位感失靈,甚至對身體本身都不敢說很有把握……聽得見海水湧動,卻看不見它在哪裡,黑暗無窮無盡地向外延伸,一直延伸到幾百米外的那隻躉船浮標上,隔著一萬層黑紗,燈光微弱閃爍。
正漲潮。領航員已登船。寶來加號1右舵十五度調整船首,船尾向左側微擺,險些碰到那艘義大利巡洋艦利比亞號幾小時前剛剛放下的深水錨索。郵輪昨天夜裡停到長江口這片臨時錨地,位置大約在北緯31度和東經122度32分附近的舟山群島海面。
輪船全速駛離錨區。兩小時後,長江口潮汐會漲至最高點,要抓緊時間透過&ldo;公平女神&rdo;航道2。航道北側是一大片隱藏在水底的沙灘,航道底下也全是泥沙。退潮至最低時,某些水域深度不足二十英尺,寶來加號重達七千五百噸,吃水將近28英尺,必須在漲潮時抵達吳淞口的另一個臨時錨地。
這條航道剛開始通行巨輪。從前,大型船舶從長江口進入黃浦江走最北面那條航道,繞過暗沙和長興島,水域更加詭異莫測。前年,寶來加號差點在那一命嗚呼,宣告它十五年海上服役生涯的終結。在冬日的濃霧中,它一頭撞上阿默斯特暗礁3,這段暗礁叢生的海域曾讓無數船隻遭難‐‐&ldo;阿默斯特&rdo;這名字本身就來自一艘在這裡撞沉的英國小型巡洋艦4。
寶來加號被送到上海的船塢,今年一月剛出廠,首航馬賽港。回程停靠海防,然後是香港,現在它又再次回到上海。
郵輪在吳淞口外再次停機。一小時前,它差點又碰上麻煩。一艘德國貨輪朝長江口外駛去,與它擦身而過‐‐pass port to port5,領航員會在當天的日誌上寫下這句。江面濃霧籠罩,他沒有聽到對駛船隻橋樓喇叭的呼叫聲,等他看到對方左舷紅燈時,兩船幾近擦碰。右舵十五度,寶來加號緊急實施避讓動作,險些被擠出航道,陷進導沙堤側的淤泥中。
門縫透入微弱紅光,小薛拉開艙門,他嚇出一身汗,對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