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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貞哽咽著,斷斷續續往外艱難地冒話:「我父親跟我說了之後,給了我一張船票。我本可以不走,放棄這個名額,是我太自私,是我對不起你……」
老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那時過得並不好,父母給我說了親,不讓我再學,說要節省下來給弟弟自費去香港念書,我真的很羨慕你,甚至嫉妒你,你知道嗎,秀嵐,你那麼好,你身邊人也都對你也那麼好,我們明明家境相仿,可你卻光芒萬丈,有著開明的父母,有著深愛你的優秀男人,你是個天生的公主。無數個夜裡,我都在期望,能有你一半好我此生便知足。」
夏貞掩面,心裡話如止不住的淚,一股腦往外傾吐,她泣不成聲:「是我……是我把你的失望痛苦當做跳板,我本以為,哪怕沒有這個官費名額,你將來也有的是機會可以走出去,可以過得很好,可以當個人上人。可我就只有這麼一個機遇,我沒想過,會造成這種局面,讓你受困,我太悔恨了,我真是恨透自己了,對不起,我做了個最自私的選擇。」
顧秀嵐注視著她,鼻頭酸脹,她強作輕鬆口吻:「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家裡什麼情況我難道不知情?所以我都對外講,是我把名額施捨給了你這個可憐人。」
夏貞又哭又笑:「那你為什麼不寫了?我託人買過好多回國內報紙,卻再也看不見你文章。」
「我不寫,是因為沒人給我審稿了,我信心全無,我的書要經由你過目,才敢給更多人看。可我的好朋友離開了我,我靈感枯竭,《並蒂》是我們共同的作品,一朵花被折走,另一朵哪能獨活。我再努力開放,身邊都杵著個枯莖斷枝,這株花哪能好看,我自己都覺得不好看,遑論他人了。」
「是我自己沒辦法再創作。」
她倔強地抿了下唇,「那陣常有人問,後來我兒子女兒發現我以前的刊載,也會問我怎麼不寫了,我都說是蘇雲忱害的,是他不讓我寫,說我才華過盛招蜂引蝶,要我回歸家庭相夫教子。我同樣對外宣稱,我停載的文章其實也都寫完了,只是剩下的書稿被我朋友拿走了不還我。反正絕不能是我自己不行,我要一直這麼完美,顧秀嵐要一直這麼完美,不會被騙,不會被負,不會委曲求全,不會半途而廢,到死都要這麼體面。」
顧秀嵐輕彎了下嘴角,自嘲:「就我這麼個死要面子的人,昨天還尿身上。」
「我現在記不得好多事了。」
「可我就是忘不掉夏貞。」
她指了指門,笑起來,與年少時那種皎潔無垢的笑意完全吻合,「我不讓他們聽牆腳,自己倒偷聽了好一會,我在房間裡聽見你來了,立馬換了身衣服,把頭髮梳得規規整整,我還抹了唇膏,你看得出來麼。」
夏貞微紅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就那麼淡靜地看著,「一見面就看出來了,還這麼臭美。」
顧秀嵐笑開來,回身去翻一旁抽屜,而後取出厚厚一沓信件,信封發黃,但上方蠟戳都還完整如初。
夏貞瞭然又釋然,也從自己手袋中取出那捲書稿。
顧秀嵐把信盡數攤到她面前:「我一封沒看,還給你。」
夏貞笑:「我知道。」
她把書稿遞給她:「但我認真批註了,這一卷應該在那年12月那期《品報》上刊登,我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還給你。」
顧秀嵐接過去,她有些老花,不得不拿遠了看,她以指腹小心摩挲過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紅字批註,好似在尋跡,踩著這片邊緣已不甚明晰卻極盡耐心溫馴的陳年鞋印,重獲恰同學少年的共振:「我現在眼神不好,精神也不好,肯定寫不下去了。」
夏貞手指逐漸攏起:「那你可以口述,我做筆錄,幫你修改,還跟以前一樣,這次回國我就不想再走,我都到這個歲數了,也經不起顛簸,只想落葉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