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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摩司答得很冷靜,很清晰,彷彿正在主祭壇致一篇嚴肅的演講,「我愛你,很早就愛上了你。」
「很早是多早?」
「你在樹林裡向我開槍的時候。」見她詫異地挑起眉頭,他微微笑了笑,「也許比這更早,也許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愛上你了。你覺得很奇怪,是嗎?我也覺得奇怪。我試圖壓抑過對你的愛意,每次見到你,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建設,才能和你說話。但是沒有用,不管我做什麼都沒有用。假如我能壓抑對你的愛,就不會出現洛伊爾了。」
他的回答太過冷靜和坦蕩,以至於她也不得不以一副冷靜過頭的語氣跟他討論:「洛伊爾到底是什麼?」
原以為這個問題,也能像之前一樣得到明確的答案,誰知,阿摩司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什麼。可能是對你的愛,也可能是對你的慾望。他從我的身體裡逃走後,就生出了自我意識。」
他伸出一隻手,對著禁錮著洛伊爾感官的牢籠,張開五根修長的手指:「但我可以短暫地與他融為一體。你想見見他嗎?」
阿摩司只是出於禮貌隨口一問,並不是真的會讓她見洛伊爾。
說完這話,他的手上就燃起了一團日光般潔淨的火焰。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火焰不再像之前一樣潔淨,焰光的邊緣隱約散發著絲絲黑氣。
阿摩司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平淡地解釋道:「因為愛上了你,我的力量不再純淨了。」
艾絲黛拉開始覺得他有些可憐。
他們並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即使她頭戴王冠,他至高神使之首的地位也比她超出一大截。她仍然要聽從他的命令。他站在超凡脫俗的位置上,是神明的化身,受萬民膜拜,輕而易舉地就能借用神的力量,整個世界再沒有誰比他更有資格露出漠然的超然神態,因為他幾乎不能算作凡人了,當然可以藐視他們這些庸人。
然而,這樣一個前途光明的人,卻愛上了她。
為什麼?
他了解她嗎?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假如他知道她純白色的皮囊下是一顆漆黑的心,還會愛上她嗎?
假如他知道,她不會因為他的愛而對他生出半分同情,也不會因為他可以與洛伊爾融為一體,就對他另眼相待;而是會毫不留情地支配他,利用他,榨乾他的價值——他還會愛上她嗎?
假如這一切是一場決鬥,是一盤象棋殘局,他明明擁有天大的優勢,有無數種戰術令她一敗塗地,將她一擊必殺,他卻用了最愚蠢、最瘋狂、代價最大的一種戰術——衝動地向她表白。為什麼?
艾絲黛拉忍不住說:「可憐的阿摩司。」
她聳起兩條濃密的眉毛,抿緊嘴唇,露出同情的表情,眼中、語氣裡卻沒有半分同情之意,微微噘起的嘴唇,甚至隱隱透出一種輕蔑的譏笑。
她不想譏笑阿摩司對她的愛,但是,實在忍不住。
他真的不該那麼冒失地將「愛」說出來。
假如她愛上了一個人——儘管她想像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可以儘量地推理一下——肯定會先摧毀他所有的選擇,確定他不會拒絕她,不會逃離她以後,才會對他表白。
阿摩司太衝動了。
從他對她表白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在愛情這場遊戲中,他在她的面前將永遠都是輸家。
阿摩司看著她毫無破綻的同情表情,臉上卻閃過一絲微笑:「不必同情我,陛下,我並不可憐,」他頓了頓,用上了王室裡最常見的、最馴服的、王臣覲見帝王時的典雅口音,「可憐的是你,陛下。」
他要是不用這個口音,而始終以至高神使垂憫的口吻說話,後半句話不會顯得這樣冰冷、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