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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頭一回當著一眾大儒書法,謝知道跟臘月底進宮面聖一樣緊張得鼻尖出汗。
不過到底是朝過聖的人,謝知道很知道自我開解。
怕什麼,謝知道自我安慰地想:他這個伯爵原就是享的子孫福。只他自己,才得一個舉人。
今兒在場一應人中,除了孩子,原就數他沒學問,即便一會兒寫出平生最高水平,跟衍聖公、楊章銓、董守圭、張介、劉祖昌、周文方、元維、孟輝這些人還是不能同日而語。
如此即便沒發揮好,也沒啥,橫豎都是扛榜了。
由此又緊張什麼?
現在應該緊張的是子安才對。
先有孫子謝尚那塊碑珠玉在前不說,子安自己也是正宗的兩榜進士,翰林院庶吉士出身,現又做那麼大一個官,一會兒沒寫好可就丟人了。
……
謝知道原就只打算書一塊“至神宜性”的四字匾。
幾個字,謝知道原是練了幾年,早已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寫。
當下雖有些許緊張,且還分心想了一回兒子,但等書成,謝知道瞧著卻是比他家常一應練習都好,不免納罕:書法不就講究個氣閒神定嗎?怎麼他緊張著緊張著,還更好了?這是個什麼道理?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的任務完成了。下面就看子安的了!
衍聖公看謝知道這張字骨力勁健,凝練結實,是典型的柳楷,下意識地打量謝知道、謝子安和謝尚,心說:觀字識人。
柳體藏鋒入筆,回鋒收筆,內斂含蓄,穩健厚重,不似歐楷露鋒入紙,形神外露,利落灑脫。似謝尚,他人年青,習歐書原是自然,就不知道謝老伯爺年青時的書法字型是怎樣的?習柳公權是他天生的脾性,還是年歲閱歷長後的改弦易轍?
仔細看這謝老伯爺的眉眼和謝尚很想象啊!
嗯,謝尚跟謝子安長相更想象,對了,先謝子安奉旨去他家祭拜時,書的就是歐楷。
這麼看謝子安、謝尚父子的書法倒是一脈相承了——他父子原是一個更比一個的風流倜儻,春風得意,連帶的字也是行雲流水,瀟灑天成。
對比兒孫,老伯爺科場確是沒甚建樹,或許就是如此,才練了柳公權。
……
不管內裡如何雜念紛紛,人前衍聖公只管點頭誇讚:“至神宜性,好!”
至神二字出自他先祖孔聖編的《易傳·繫辭傳上·》。
世人都知《論語》為他孔聖與其弟子語錄,甚少人知道孔聖於《易》的貢獻尤勝《論語》。
孔聖之前《易》只是卜筮之書,是孔聖三次問禮於老子,為《易》寫《易傳》,將《易》提升到經的位置,位列五經之首。
孔聖本人也成為繼伏羲氏、周文王之後《易》的第三作者。
孔府家學自然也有《易》學,孔紹熙本人其實也是個《易》學高手。對於平地得泉這樣的稀罕事,孔紹熙個人是有些不著邊際的想法的。只他天下文官首的地位在那兒,言辭得注意道統、政統,得對鬼啊神啊的敬而遠之。
《九成宮醴泉銘》中原有“至神宜性”一句,但文裡出出經典,名句甚多。
孔紹熙沒想謝知道獨取了這一句,不免將其認定為一個《易》學同好。
待想起山東官場謝子安善看相的傳言,孔紹熙自又認定了謝家家學淵源,於《易》有些體悟見識。
再場的人,甭管五經治的哪部,《易》都是倒背如流的,衍聖公隨口一讚,就都省到了,跟著紛紛讚道:“這醴泉可不就是聖上德通天下,至神之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