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宏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品書網www.vodtw.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兩人對胡適的影響是相輔相成的。赫胥黎的影響主要是在消極一面的「懷疑」;在積極一方面,杜威教他如何求證,如何解決具體問題的一套方法。所以賈祖麟以為,實驗主義對胡適來說不過是懷疑的方法論,是對理性懷疑的必要甚或必須的補充而已。胡適特別宣告,他的哲學史著作是受杜威思想的指導,這是不錯的。胡適在哥大隻修了杜威兩門課,一是「社會政治哲學」,一是「論理學之宗派」。這兩方面,都是胡適最受直接影響之處。前者是胡適一生努力實行者(詳後),後者直接啟發了他的博士論文的基本結構。餘英時師特別注意到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中認定古代並沒有什麼「名家」,因為每一家都有他們的「名學」,即「為學的方法」;後來他更把這一觀念擴大到全部中國哲學史。這就是杜威「論理學之宗派」一課的「洋為中用」了。[54]由此看來,胡適1935年關於赫、杜二人影響他最大的說法是成立的。
但是,懷疑也好,求證也好,不都是中國的考據也要講究的嗎?在胡適接觸赫胥黎之前很久,他就已從父親的遺教中領會了宋儒「學則須疑」的精神。疑了就要考,就要證,要證就要有據,這都是清代考證學所強調的。胡適在還不太熟悉清儒考據著作時,在1915年夏天曾討論了「證」與「據」的差別。他說:「據也,據經典之言以明其說也。」而「證者,根據事實,根據法理,或由前提而得結論(演繹),或由果溯因,由因推果(歸納),是證也。吾國舊論理,但有據而無證。證者,乃科學的方法,雖在歐美,亦為近代新產兒」。結論是「欲得正確的理論,須去據而用證」。[55]這正是他在發憤讀杜威著作之時,這裡的科學方法,除「根據法理」來證一條大約是新事物外,餘皆清儒已用之法。所以,從思想史的角度看,胡適的思想顯然並非完全來自杜威的哲學。餘英時師經過認真研究後下結論說:「胡適學術的起點和終點,都是中國的考證學。」
胡適曾自述說:「我的治學方法似乎是經過長期琢磨、逐漸發展出來的。它的根源似乎可以一直追溯到我十來歲的初期。」胡適稱他十幾歲即知懷疑,也在「尋覓一個能解決我懷疑的方法」,這個方法即在對考據學的發展中求得。前面說過,胡適的發展,實際上也就是「調和漢宋」。他寫《詩三百篇言字解》,就自以為此文所用的方法頗受益於馬建忠的《馬氏文通》,而「不完全是從康乃爾大學學到的」,當然也沒有胡適尚未感興趣的杜威的份。幾年後胡適寫出的《爾汝篇》和《吾我篇》就已突破了《馬氏文通》,特別注意到語言和文法隨時代演進而變遷這一重要現象。但這裡他也沒有提到受杜威的影響。[56]
講文字訓詁的小學本非胡適所長,但他早年的幾篇論文,恰都是在小學的範圍之內。可知其「大膽」假設的功夫,淵源甚早。他在1916年底的日記中說他治學是「兩年以來始力屏臆測之見,每立一說,必求其例證」。是知在1914年以前,胡適治學還頗靠「臆測」,後來才逐漸認識到這是不夠的。則胡適一生奉為依歸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早有前者,到1914年始有後者,回國後才又從清儒那裡發現,而兩者均與杜威關係不大。胡適最早接觸宋儒論「疑」的語錄來自他父親的日記。據胡適回憶,他父親胡傳在1868—1871年就讀於上海龍門書院時,書院的山長劉熙載每將宋儒朱熹、張載等人的語錄印在作業紙頂端。胡適就記得在其父所收藏的作業上見到張載的語錄:「為學要不疑處有疑,才是進步!」唐德剛先生曾查過《張子全書》,只找到諸如「學則須疑」一類意思近似的句子。餘英時師以為最接近此語的應是《朱子語類》卷十一「讀書法下」所說:「讀書無疑者須教有疑,有疑者卻要無疑。到這裡方是長進。」信然。[57]
這是否張載的原話是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