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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顧頡剛自己雖然早已出入今古文經學之門,在同學中的威信尚不是最高,於是就去找同寢室的傅斯年(字孟真)。傅本是中國文學系的學生,是黃侃的高足,舊學功底極厚,蔣廷黻曾說他句句話後面都有四千年的歷史在。而傅斯年又「最敢放言高論」。傅本來對胡適前此比較緊張的那次演講不甚欣賞,今有顧的說項,就到哲學系旁聽了幾次,終於表示滿意。於是對同學們說:「這個人書雖然讀得不多,但他走的這一條路是對的。你們不能鬧。」這才幫助胡適過了關。從傅、顧說話的口氣,可知學生中舊學第一權威是傅斯年,第二權威是顧頡剛,若非此二人出手相助,當時仍可能鬧風潮。後來胡適自己也說,當時許多學生覺得他對古史的處理是「思想造反」,認為他不配教這門課,要趕走他,結果因「在校中已經是一個力量」的傅斯年出面幹預而作罷。胡適嘆謂:「我這個二十幾歲的留學生……面對著一班思想成熟的學生,沒有引起風波。過了十幾年以後,才曉得是孟真暗地裡做了我的保護人。」[23]
對於開始時這麼一段不十分如意的經歷,胡適仍一如既往,以發奮用功來對付。在北大學生羅家倫的記憶裡,成名後的胡適常很謙虛地說,「初進北大做教授的時候」,因為「發現許多學生的學問比他強」,所以「常常提心弔膽,加倍用功」。胡適晚年回憶,也說他初回國時十分用功。那時胡適下功夫最大的,就是當時風靡北大的太炎學說。毛以亨說,胡適將《章氏叢書》「用新式標點符號,拿支筆來圈點一遍,把每句話都講通了;深恐不合原意,則詢於錢玄同,玄同不懂時,則問太炎先生自己」。胡適自己說,他「工作時興致來了,不能到了鐘點放下來」。所以「夜裡總是睡得很晚的」。江冬秀總是事先剝一個皮蛋放在那裡,丈夫「工作到肚餓時,就吃一個皮蛋」。這樣拼命的結果,學問確實不久就大進,但身體卻吃了虧,因用功太過而大病一段時間。毛以亨說:「病癒後胡先生之中國學問,確已有成,真不愧為經生了。」[24]
不過,胡適初到北大面臨的挑戰並不止來自學生,他在給一年級講中國哲學史時,就有先來的老師認為胡適不通。胡所發的講義名為《中國哲學史大綱》。教三年級中國哲學史的陳漢章在課堂上「拿著胡的講義笑不可抑」,並說:「我說胡適不通,果然不通。只看他的講義的名字就知道他不通。哲學史就是哲學的大綱,現在又有哲學史大綱,豈不成為大綱的大綱?不通之至。」[25]這裡大約有文人相輕的意思,但所透露的訊息卻遠不止此。因為「我說胡適不通」時,還只是一廂情願,或者確有文人相輕的意思;到在課堂上拿著證據「笑不可抑」時,已肯定是真覺得不通了。
「哲學」這個術語本非中國自產,而系從日本人那裡轉手來的西詞的譯名,早年國人也有譯成「智學」或其他什麼的。中國既然無此術語,其實也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哲學」。西方哲學最講究而須臾不可離的「存在(beg)」,中國傳統思想中便無確切對應的概念;即使有意思相近者,也不為中國思想家所特別重視到離不得的程度。中國文化本來自成體系,更完全可以不必有什麼「哲學」。胡適後來學問日通,就堅持說他研究的不是中國哲學史而是中國思想史,未嘗不是據此而發。[26]今日自不必探討翻譯的準確與否,但那時的國人對此並無統一的認知,大致是可以肯定的。在胡適之前的北大,「哲學史」三字當是一整體的概念,即「哲學的大綱」,而不是「哲學之歷史」的意思。所以先前的教授才敢據此取笑胡適。我們切不可將歷史的電影片子倒著放,以為是那老先生自己不通。
在顧頡剛讀書時,陳漢章是教一年級中國哲學史一課的,他從伏羲講起,一年下來只講到「洪範」。而胡適則是丟開唐、虞、夏、商,改從周宣王以後講起。[27]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