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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被樹叢刮壞了,鞋子走破了底,便獵些山中野物拎到最近的小城鎮裡去賣掉,換一身新的——仍是民間粗製的普通東西。
然後又披星戴月冒風冒雨地上路了。
從前,「他們」安排她的命運,是要她到綾羅遍地的皇城裡去做錦衣玉食的皇后,住進簾幕重重的宮宇,琳琅滿身,榮華滿身。
還有個事事依順的皇帝來寵她。
——她不要那樣的生活。
天日將出了,姑娘在森林裡醒來,葉影斑斑落在臉上,有一種觸人心絃的美。
這種美是世間少有的。
它與皮囊無關,滲進了魂魄裡。
它是屬於生命原本的力量,生機勃勃,永不屈服。要找這種美,需要去看的不是繁華城市裡脂紅衣香的女人,而是森林間自由奔逐的野鹿、蒼穹裡向著太陽飛去的梟鳥。
那是生命所具有的原原本本的美,從眼睛裡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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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城其實不是一座城,只是天涯而已。
沒有人住在天涯城,也從來沒有人從天涯城回來。
世人都說天涯城是在天下的最西邊,只要一直朝著太陽落下的方向走去,也許便到得了天涯城。
陰雨微寒。
終芒戴著斗笠,走進一座名為「亡命」的小城。
亡命城是大地之西最後一座有人居住的城市,再往西去,便是茫茫群山,全無人跡了。林深無路,絕難行走,一切都只在傳說裡。
亡命城其實也算不上一座城,全城之大,不過一家小酒館而已,才二層高。
雨幕中,酒館燈火稀微。
這樣偏遠的地方,酒館中自是沒有別的客人,推門進去,只在破桌子上看見個盤腿而坐、衣衫襤褸的掌櫃,衣袖子有一隻是空懸著的,他沒有左手。
他仍算是年輕,不過二十多歲,完好的右手正把什麼東西揣進懷裡。
終芒的臉遮在斗笠陰影之下。「店家,要一壺酒。」
那殘臂掌櫃的視線緩緩下移,望住了她半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我這裡有好酒,也有劣酒,你要哪一種?」
「有何分別?」
「好酒是用來喝的。劣酒,卻是用來下故事的。」
「你有什麼故事?」
殘臂掌櫃緩緩道,「江山壁的故事。」
終芒把眼睛往上抬了,看住了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睛,銳利非常,卻有一種從中斷開的感覺。
她說,「那我便要一壺劣酒。」
「好,」掌櫃的說,「那我便給你一壺劣酒。」
劣酒拿上來了。裝在一隻灰撲撲的土陶細口瓶裡。
它確是一壺劣酒,這世上再也不能有比這更劣的酒了。因為那酒瓶子底下是破的,什麼也裝不了,裡面根本就空無一物。
殘臂掌櫃抬起空空如也的酒瓶,朝著一隻空空如也的酒杯子裡倒了倒,又朝著空空如也的另一隻酒杯子裡也倒了倒。
兩個人各拿了一隻空酒杯,在破桌邊相對而坐。
掌櫃的說,「請。」
終芒望他一陣,拾起那空杯子,像裡面有什麼似的一飲而盡。「請。」
掌櫃的也抬了自己的杯子,喝著裡面的東西,卻是慢慢的,像是在回味。「江山壁的故事,其實不新,在天下間流傳,也不過二十一年而已。天下比它,要老得多了。」
他又說,「這天下是假的。你該是知道吧?」
說話時他只看著手裡的杯子,語氣是平淡的,彷彿是在聊家常,不經意的一句。
終芒卻是一怔。
這天下是假的,她知道。背後的操縱者是些銀灰色世界裡的古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