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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個無處訴苦的孩子,「我有些怨……不,好怨,我好怨啊。」
壓抑著多年的情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洩露出來,已經顧不得任何顏面。
親人都走光了,連同當初反對那姑娘的父母也早早去世,她連個埋怨的人都沒有。
「阿新現在才敢來看我,他也知道我怨他嗎?」
溫知真與方見意不曾想過,戚奶奶還有這一段陳年往事,這段令她耿耿於懷、難過到失態的傷心事。
一時竟不知如何反應。
「戚奶奶……」
溫知真伸手給她擦眼淚,手心是她的淚水,手背是自己的。
「知真……」戚奶奶哽咽著喚。
「戚奶奶,我在。」
「阿意……」
「我也在的,戚奶奶。」
「好孩子,好孩子……你們,你們跟小欣他們說,說我死後,骨灰就撒在南區海……」短短几刻,她似乎又換了種心態,釋然笑了起來,即使眼角還有淚水。
方見意眉頭一皺,紅紅的眼終於還是掉出一滴晶瑩的水珠。
「別哭,生老病死……常有的,我,我活了大半年紀,夠了。」她斷斷續續說。
「我的阿新,跟那姑娘,就撒在那兒,我也去,也去看看……我這麼多年都沒去看過,所以,我的阿新也怨我吧?」
戚奶奶說著,渴望的看著方見意,似乎想透過他去尋求一個答案。
方見意怔怔回視,過了會,他突然懂了,抿緊嘴不想說話。
但他最終敵不過戚奶奶眼裡的哀求。
他伸手抹了抹臉,堅定說:「不怨的。」
戚奶奶笑了。
時光迴轉倒序,她似乎看到了年少時的兒子,跟她說:不怨的。
那就好。
那就好。
她想著。
她覺得很累,眼皮很累,呼吸很累,這一生還是很累的。
該睡了。
耳邊響起嘈雜的聲音:阿意仔和知真的著急的呼喚,醫生護士的各種術語交流。
這些聲音逐漸變得很遙遠,很遙遠。
另一些聲音反正更加清晰起來:她結婚時的鞭炮聲;兒子出生時響亮的哭聲;還有某天午後,她在廚房裡做飯,年幼的兒子在樹上叫她——
媽媽,快來,快來,我發現一個熟了的石榴了!
誒,媽這就來。
就這樣答應著。
去了。
g市夏日裡偶有颱風,雨不大,風卻不小,吹得翻天覆地,什麼都顯得亂糟糟的。
今天第一場颱風來的前一天,下了場雨,把戚奶奶的骨灰帶到南區海時,大家都穿著黑衣,撐著黑傘。
方見意的黑傘被折斷了一隻傘骨,雨水落在那一處,「噠噠噠」,聲音極響,以至於他聽不見大人們說什麼,只看見爸爸朝他招手。
他過去,被示意抓了把骨灰。
他竟覺得毛骨悚然,能背起小時的他的戚奶奶,變成了跟沙子似的灰。
愣神的瞬間,手掌裡的骨灰隨風簌簌,從指縫中飄散,落在小山崖下的海面上,頃刻就無法從海水裡分辨出來了。
他側頭去看身旁的溫知真,她也怔忡的望著海面。
後來的幾日,天色似乎都是骨灰一樣的黑。
戚奶奶門前的石榴樹在颱風中被折斷了主枝幹,逐漸乾枯,像完成了使命一樣,它陪著最後的主人離開,自己也離開了。
再也沒有春天像雪一樣的番石榴花,也沒有夏日滿滿一樹的累累番石榴了。
有一天半夜,方見意起來尿尿,從廁所裡出來,他罕見的在陽臺站了會,然後獨自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