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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珏垂落的睫羽顫了顫。
一時竟分不出她話中意味,是拒絕,還是接受。
「所以,做你自己就好。前路多坎坷,總能走過去的,信我。」
宣珏倏地抬眼。
謝重姒正起身而立,墨韻樓八層的窗外,華燈初上,漸次襯在她的身後。
她說完,就走出棋室,道:「本宮迴天金闕了,不用送。宣公子,回見。禮闈之事,還要勞你盯守了——」
禮闈之事,仲夏才落了帷幕。
今上將三皇子摘了出來,未曾深究,但同時,逮住三四個人徹查削職,殺雞儆猴。
朝堂上下噤若寒蟬,連素不安分的氏族,都戰戰兢兢起來。
宣珏剛應付完幾個氏族官員,碰上修沐,難得空閒,便上了寒山寺。
寒山寺坐落京郊,最是清幽,不受凡俗幹擾,超脫六合之外。
仲夏炎熱,蟬鳴不休,偶有香客來往,求神拜佛。
他已經有近兩年,未曾踏足了。
錯開供香的信徒,來到後山偏殿。
果不其然,老住持又在忙裡偷閒,蒲扇遮面,翹著二郎腿,在後殿佛像後,呼呼大睡。
宣珏還是沒有打擾他,從香案上拿起三炷香,點燃上香。
許是破爛偏殿的劣等香味道刺鼻,住持睡夢裡打了個噴嚏,五迷三道地坐了起來,揉了揉眼:「……啊?離玉來了啊。下棋還是算卦呀?」
「之前的那局棋吧。」宣珏已在一旁落了座,從破舊的棋盒裡拎出石子,擺上舊棋。
兩年前,戚文瀾因秦家一事,匆忙尋他。他便說這盤棋暫封,改日續。
這一改,等到了兩年之後。
住持呵欠連天地走到棋局前,俯身一看,道:「此處擺錯了,當時老朽不是悔棋了麼,按照悔棋之處的擺。」
宣珏:「……」
第一次見人悔棋如此理直氣壯,他好脾氣地笑了笑道:「之前不也說過,您走得那步新棋,未必如前麼?」
住持奇怪地看他一眼:「這次下白子的是你。給你留點機會,不好?」
宣珏指尖一頓,抬眸,和住持渾濁而悠遠的目光對上。
「好,多謝。」
他捻起已落的定局,復又落子,道:「大師您說,人死,能復生嗎?」
「世間千奇百怪的事兒多了去,誰知道。」住持喝了口苦茶,「怎麼,民間話本看多了啊?」
宣珏微不可查搖了搖頭:「不是。突發奇想一問。」
「無稽之談,也未必空穴來風。」住持笑呵呵的,「說不準,說不準咯。」
宣珏不緊不慢地佈置棋路,心裡卻在想:不對勁。
他本以為再回曾經,已是荒謬,甚至會懷疑,那只是讓人肝膽俱裂的夢。
可蛛絲馬跡,前因後果,連帶見著她時的心動難明,都不是假的。
一人已是荒謬,兩人呢?
他試探過三四次,毫無破綻,便也只能吃下踽踽獨行的苦痛。
但最近,卻愈發難以捉摸了起來。
託老住持耍賴的福,這局贏得勉強,但好歹贏了。
宣珏正準備告辭離去,住持卻忽然叫住他:「離玉。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這孩子,太獨。」
不是誰都能因著一盤棋,把自己悶上一天,不吃不喝的。
「路有很多,太倔太狠太執拗,都會越走越窄,越走越薄的。」住持走到佛堂前,隱沒在陰暗裡。
上方,漫天神佛垂眸慈藹,隨著他的迴音一道,也彷彿開了口:「有時候,甚至悔過重來,也是一條道。落子無悔,但不是不能悔。無悔之心,悔過之意,能並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