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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夕月正在討厭他,連話都懶得說,搖搖頭,想想自己被從熱被窩裡拉出來,好好一個覺整沒了;在他身邊受氣,一句委屈都不敢提;他有時候還覬覦她,她還得擔心別給他佔了便宜、吃了豆腐……她李夕月進宮的日子怎麼這麼難捱啊!
想著,悲從中來,「吧嗒」一顆眼淚掉在皇帝案桌上。
——這宮人無故在主子面前掉眼淚也是罪過,李夕月嚇得趕緊伸手在桌上一頓擦,解釋道:「剛剛外頭的風沙迷了奴才的眼睛。」
皇帝反倒是同病相憐起來,和聲道:「沒關係,我也有好多不開心的時候。」
又問:「你在家不開心的時候做什麼來排解呢?」
李夕月被他說得先抽噎了兩聲,第二句問題倒讓她收了淚思考起來。忖了忖就答:「反正奴才不開心時也不會打弟弟妹妹出氣。」
皇帝笑了兩聲:「你是覺得我打那小太監出氣不好?」
「不是不是……」李夕月手亂搖,「奴才不是這個意思。不過若是打了他們,他們一頓哭,我心裡也會怪不好受的,還不如想別的法子排解。」
皇帝歪著頭看她的臉,最後很鄭重地點點頭說:「你說得對,君子不遷怒不貳過,這個毛病,我要改。」
李夕月眨巴著眼,覺得他溫和得簡直有毛病。
而在皇帝看來,燈下的女孩子明眸如水,睫毛亂閃,稚拙中又有一種溫柔聰慧。
「那麼你怎麼排解呢?」
李夕月這次更認真地想了想,說:「法子其實挺多的,看閒書、鬥蛐蛐、放鴿子、侍弄花草……反正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兒,想想世界上還有那麼多有趣的事兒,心情慢慢就開闊了。」
皇帝也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對。只是我不知道世界上有什麼有趣的事兒。」
他苦澀地笑了笑:「人都覺得做了皇帝好,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睡不完的漂亮女人……其實他們不懂。」
李夕月排解愁緒很快,聽他說這個,立刻笑道:「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想事兒的。奴才是到得宮裡,才知道皇上怎麼過日子;我阿瑪他們在內務府當差,也明白,不過關注的是萬歲爺的吃穿用度更多些;奴才家買的兩個丫頭,原是他省的流民,她們開始提及皇帝時說:『當皇帝好啊!砍柴都用金斧頭呢!皇后娘娘天天給他用豬油烙白麵餅吃,想想就饞人!』」
皇帝被逗樂了,「噗嗤」就是一聲笑。
他眉目一舒,頓然就是美少年的樣子。
李夕月不由貪看了他一眼。
兩個人眼神對上,反而都一愣,又都飛快地瞥開眼。
過了一會兒,皇帝才說:「行,我也找些樂子,你把兩隻蟋蟀拿來,咱們鬥蛐蛐玩兒。」
李夕月一嚇:「萬歲爺,這可不行,『促織皇帝』叫啥來著是個昏君呢。奴才要背了這『教唆萬歲爺不學好』的罪名,還不得給打死?」
「誰能打死你?嗯?」皇帝笑著瞥她,「當我護不住你?」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容頓時收了,而且垂下了頭。
李夕月覺得「喜怒無常」四個字確實配他,又覺得皇帝的喜怒無常大概也源自他是個可憐人——人的可憐分很多種,他們家的丫鬟身世可憐,餓得蘆柴棒似的被賣到人家做奴婢,可是卻很高興,因為終於有口飽飯吃了;他卻是不愁衣食,可憐在竟不知世界上有無數的樂趣可以抵消煩惱。
好一會兒,皇帝垂頭說話:「其實明宣宗任用三楊,減免賦稅,改革內閣,宣德一朝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宣宗與其父一起被稱為『仁宣之治』——這實在不是昏君。所以說看人哪,不能只看一面,不能因他喜歡促織,喜歡鬥蛐蛐,就認定他不是個好皇帝,這未免偏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