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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間張沉想起自己原來還是個學生,剛過完十七歲生日兩個多月,可他想想七月以前在學校裡的日子只覺得恍若隔世。這兩個月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了,看到圍著自己轉的程聲竟然真以為能像他說的那樣一路往上飛,卻沒想自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老天不高興,只隨手一揮,他和他的家就要土崩瓦解。
出去後給他打電話的衛叔一直拉著他的手哭,「你爸他們那幫人就是鬼迷心竅,下崗就認命,湊活活著就不錯了,還不服氣,還倔!要是認命什麼事都沒有,可他們非要搞死那個姓胡的領導,結果差點把命都搭進去。」
張沉低頭靠在走廊的長椅上,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末了只是問:「那個姓胡的領導呢?」
「在重症監護室,沒死。」衛叔比張沉顯得更激動,一句話抹一把眼淚,「剛剛消防都往三鋼趕,四層全被炸了。」
走廊裡的家屬擠在血紅的「肅靜」標識下又開始新一波爭執,幾個人甚至動起手來,裡面不斷冒出「沒天理了」「該死的究竟是誰」之類的話,張沉靠著走廊安靜地聽,心慢慢沉下來,最後徹底歸入一潭死水。
他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裡把自己未來所有可能性考慮了一遍,最後終於決定什麼,扶著椅子把手站起來,不顧旁邊衛叔一臉驚詫就拉上靠在牆邊一直沒說話的程聲的手,對他說:「我們出去吧,跟你單獨說兩句話。」
程聲被拉得一踉蹌,身上還掛著睡衣,就這麼在立秋後涼颼颼的晚風裡跟著張沉的背影走。
醫院後門正對著一座老橋,他們從黑漆漆的長廊裡穿過,從後門出來走到橋邊才停下來。
程聲剛想問情況,張沉卻立即做了個制止他的手勢,先開口:「你先聽我說。」
他靠在橋上,如同講一件最普通的事情,平穩地接著往下講:「我現在哪兒都去不了了,得一輩子照顧我爸。」
話還沒說完,程聲就迫不及待地先一步搶過話:「我可以幫你一起照顧,洗衣做飯還是別的家務事我都能學,我先休一年學,等叔叔情況穩定了再回去。」
路燈灑下來的光把程聲的臉照得亮堂堂,張沉看著他認真的表情,知道這是真心實意的話,程聲是真想放著他的頂級學府不去唸,就為留在這座破爛的十八線小城,和他一起照顧他那扶不上牆的爹。
張沉不知怎麼就忽然想到這周他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很短,但全印在張沉腦子裡。程聲笨手笨腳地扛著梯子和工具箱亂跑,他能和人大侃特侃家裡的電路知識,但不大會上手修,最開始甚至連有些長得相似的零件都分不清,大多數情況只能給張沉打下手。
張沉又不得不去預想之後的生活,照顧病人有多髒亂差?要擦身,每隔幾小時給人翻身,還要換導尿管,程聲怕是想都沒想過他要面對什麼就敢這樣堂而皇之地說出口。
這些畫面把張沉徹底刺破,他無法忍受程聲這樣的人做這些髒事累事,哆嗦著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吧嗒吧嗒點了好幾次火才把煙給燃著,幾口就吸完一根,緊接著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新的點上,整個人都淹沒在這陣灰白煙霧中。
張沉連著抽了好幾根,終於再次開口:「我的意思是,我們別再見了。」
「最好的情況,我去省會念書,到雲城火車往返只需要四個小時,我一週可以回來很多次,到時候請護工,和我一起輪流照顧我爸。」張沉繼續說:「無論如何,家裡有病人要照顧,大學我是沒法去北京了,但你會一直待在那裡,沒準以後還會出國。而且我們都是男的,社會也容不下我們,所以我們算了吧。」
他剛說完衣領就被人揪起來,對面那人像要殺了他似的,猛然間揚起的拳頭幾乎貼著他的臉,幾根握在一起的指頭顫抖著,但始終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