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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1日,大雨,天況異常的惡劣。曠野秋樹搖,靈堂紙幡招,寒冷亦加深程度,陰氣逼骨。一晌畏寒的媽媽恰在這天從室內移到室外。望著地上的流水,真是寸寸*處處斷腸。媽媽要比常人多一個季節的衣服,秋風剛起,媽媽就穿上了冬衣。父親喪事那幾天,媽媽穿的是別人寒冬時節的衣服,棉襖外面,還套了大衣。我當時不過是短袖的絨衣外套件風衣。每一個冬天於媽媽而言都是嚴冬,腰上要系幾層布料的腰帶,腿上亦要綁幾層。媽媽有時笑說,“我是傷兵,要打綁腿。”歲月對媽媽身體的摧殘,有人比我知之應多應詳盡,而我從這些人口中聽到的結論,是媽媽的性格使然。我自不會相信,媽媽年輕時因一次生育的大放血,就傷了元氣。“一桶血,人只剩一狗大,但活過來了。”媽媽曾經說。媽媽就以這般虛弱的身體和爹爹一起頂風冒雨養大了一行兒女,活了幾十年。
晚上,室內室外燒了幾盆炭火。仍是風又飄飄,雨又瀟瀟。紅紅的炭火,添了幾分暖意。水晶棺內的媽媽亦顯得面色紅潤,氣象安詳。72歲的老人,面孔乾淨得沒有一點斑痕。我不免嘆道,我們三姊妹,沒有一個像媽媽。二姐說,來看媽媽的人也這樣講,論相貌,我們沒有一個比得上媽媽。
我們比不上媽媽的,又何止在相貌?
與媽媽一同長大的柯秀姨媽對媽媽的幼時少時有最深刻權威的記憶。那些記憶有別樣的山明水淨,皎月亭亭,還有與艱難歲月迥異的浪漫奢華。
身著臘梅裝,手裡拿著《三字經》,脖帶一個銀項圈,胸前掛一把百家鎖,嘴裡嚼著辣椒糖(不知是什麼樣的糖,既然與銀項圈百家鎖相提並論,應是當時湖湘十分時尚的糖)。貧寒年代,這等女子形象自是眾人矚目。十幾歲,媽媽出落得明媚大度。年長媽媽六歲的父親得媽媽的媽媽許可主動教十六歲的媽媽打算盤。父親先是教算盤術語,然後教媽媽口訣,教完加法口訣,再教減法口訣,教完乘法歌訣,再教除法歌訣,教完這些又教大九九口訣,媽媽很快記下了口訣,且將算珠子撥得上下飛舞。父親沒得什麼教,又不好再往媽媽家跑,於是娶了十七歲的媽媽作妻。父親1954年送給媽媽的新婚禮物,是一件蘇聯進口的藏青色毛料歐式洋裝。我讀高中,這件洋裝曾在我的身上,可惜不知是媽媽的珍物,一次放假回家,衣服晾室外忘收,等我回校,衣服已不知去向。媽媽說,那件衣服,四清時是藏牆縫裡儲存下來的。
我滿心感激,在媽媽霜寒滿目、悲辛付出的人生路上,還有過這樣湛藍湛藍的生命之美,生活之美。忽然醒悟,在媽媽的記憶中,如果有春光照耀的美好情境,有芳華妍麗的生命愉悅,有意味悠長的溫暖體驗,那這一切大部分是父親給她的。一個月之間相繼離世,白頭偕老的夫妻這樣歸去也真是十分的好。
只是,人類最優美最深情的一個詞,從我唇齒間出來的最動聽的一個詞,從今以後我該喚給誰聽?
“媽媽”一詞隨媽媽的離世,已成為不能碰觸的傷痛。這傷痛不僅在媽媽離去的事實,更在對媽媽的言行我們少有真正的理解。
媽媽處處施善於人,性情亦有不同尋常的嚴肅風格,對子女的愛往往在苛刻的要求之中。性情的剛烈,慷慨的憐憫心,人情世故中的以真為上勿負他人,及身體虛弱造成的力不從心的矛盾,使子女眼中的媽媽有時難免不近人情。處處克己為人,媽媽可以犧牲自己,犧牲自己還不夠,只能依靠家人。
媽媽在教育子女上,求全求美,又加上時代的隔膜,亦造成了無數次的小事化大。我在家鄉教書時,一次就被媽媽憤怒地叫出教室,原因是我將一雙穿過的絲襪丟在藤椅沒及時洗。我想這有多大的事呢,在媽媽那裡就是大事:連一雙襪子也不能及時處理好,如何處理其它的人生大事?媽媽本來對我居住的城市印象特別